《追述光绪顺天乡试场中见闻》附原手稿照片
马佛樵

  光绪庚子,八国联军进北京,贡院被燬,至壬寅年补行庚子辛丑恩正倂科,借闱河南,余得以监生应试,幸获隽。

击鼓悬灯侵晓寒,
门前日午万头攒。
兰袍毕竟威风大,
齐举竹竿打试官。

  先是大总裁(北京来的)和监临(河南巡抚)入场时坐八台亮轿,是时合城大多数妇女多到天开文运街观看,人山人海,热闹非常。头场夜半三鼓开始点名,三门齐启中门,巡抚主点,东藩司、西臬司主之,规定分牌点名,以悬灯为记,以为先后标准。各街口亦如之。不知某街口管灯委员巡检典史之流,睡起胡涂,连悬十数灯,各街口齐悬。是年各省士子逾万,散处城关,见之惊慌,怕误点,匆忙携考具、竹竿、网篮,争先奔赴,辕门外拥挤不堪。从半夜开点至日午,点入场者无几。有黠而强者一声呼打,众竿齐举,先从西门打起,东亦如之,中门巡抚见几自退。(竹竿六根,用支布帘网篮,用装书籍、衣被、炊具及食品。)

三门大放万人行,
试卷签筒尽踏平。
明远楼前齐驻足,
此时相对却无声。

  余年稚力弱(时年十七岁),随行在后,及入门见试卷、签筒、笔架等物狼藉满地,众士子齐集明远楼前,以没有试卷,相对默默。

惊煞群官忙杀㒗,
匆匆重把卷新裁。
只凭卷票领将去,
天地元黄归号来。

  监临等官因此事关系重大,重新造卷,不再点名,凭试前所发之卷票领卷。以后二、三场均依此办理,颇简易。场中号舍,按千字文排列,每一字为一号,每号百屋,屋皆南向。在号内只能东西行。

头拂屋梁眉拂檐,
拼支板榻障风簾。
苟安才欲欠伸卧,
门外却垂靴子尖。

  号屋高约七尺,宽深约四尺许。归号,先检板支榻,榻上支几,仰卧,头依后墙,足伸门外。

孤灯矮屋度深宵,
自写里居姓字昭。
为恐阴沉风雨夜,
冤魂错认到颜标。

  监同号生有自书姓名贴门外者,防鬼错认。文有內咎之人多不敢下场。

睡眼朦胧起看题,
举头残月已沉西。
题中出处不愁解,
獭祭翻陈与案齐。

  夜半题下,美人高举灯牌,上写题目,在号门口大喊:“先生们看题!”

东西列屋互吟哦,
北调南腔笑语讹。
忽有怪声发座右,
问来知唱懊侬歌。

  顺天乡试各省士子均有,五方语言互异。

处处面墙起灶烟,
童鸡笋米味新鲜。
如何忽入鲍鱼肆?
知是公车来漳泉。

  号屋门正对前号后墙,墙开一小洞,可支小炉,入场时自带菜蔬、馒头,场中供应大米饭,米甚佳,左以童子鸡,味殊美也。同号有闽人,煮干魚,恶臭难闻。

高材奢望搃抡元,
意气真将湖海吞。
东西呼唤劳奔走,
累杀当年老号军。

  在场内供奔走者,名曰号军,每号只一二人,士子近百,东呼西唤,应接不暇,“号军”“号军”之声盈耳。

九天三试迅挥毫,
文卷缴来气倍豪。
手把红绫餠大嚼,
放声直唱月轮高。

  三场完毕,适值中秋节,场中发给月饼,有交卷毕上屋顶吃月饼,且吃且唱,得意忘形,狂态可哂。

立法愈严弊愈新,
姓名互易伪为真。
三场文字千金价,
赢得头衔假举人。

  是科有换卷之弊,甲乙二人,甲卖文乙买之,价议定,先给甲百分之几,入场后将试卷互换。榜发,如乙中式,照价付金,有至银千两者;如乙不中,预交之款亦不还。

辕门放榜礼文隆,
照壁贴来西又东。
人人鹄立心如鹿,
碗大姓名射眼中。

  发榜时,鸣炮三声,门启,奏乐,众抬彩亭以出,将榜贴照壁上。榜未发时,人人心头如小鹿;榜既发,得者眉飞色舞,失者垂头丧气。於时相贺者、相慰者,形形色色,成一大趣剧。至历数科不中,得失心重,有不敢看榜,居家俟命,直同待决之囚矣。

纸贡高丽制造工,
写来转眼判穷通。
抡才大典愚民策,
千载英雄入彀中。

  榜纸相传是高丽国所贡。考试制度自唐迄清末,千三百余年中间,虽有词赋、策论、经义、八股、贴试,科目不同,其意一,其制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