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佛樵(遗稿)
清代开科取士向在北京举行。清光绪壬寅(光绪二十八年)会试,因庚子之乱,贡院被焚,借用河南贡院举行。于是,全国各省应考士子,负笈担簦,梯山航海,齐集开封。他们有的住会馆,有的寓客店或赁民房,大街小巷,多有下处。此时开封城骤添一万多人,@行热闹,百业之兴隆。至农历八月初六日,顺天乡试开始了第一场考试。各省士子夜半即起,从容准备。远远听见大炮三声,知已开始点名。及到外面一看,忽见街头挂起灯笼数十个,大家便都惊慌起来。原定入场点名,以街头挂灯一个以为标志。不料某街管灯委员睡着了,醒时糊里糊涂,连挂起灯笼数十个。某街管灯委员这一错误着实不小,使得士子大哗,秩序大乱,名子排在前面的,以为已经晚了;名子排在后面的,也以为时间不早了,担心迟到。于是众人急急忙忙,一手拉着小车,一手拿着竹竿,叽叽喳喳,一片慌乱,从各街道直奔贡院而来(小车仿佛现在小儿坐的摇车,下有四小轮,周围有低栏。车上放网篮,内置书籍、食品、小锅、小炉、衣被、门帘和避雨的油布棚等。竹竿二根,即支棚用的)。这时贡院三门大开,灯烛辉煌,已开始点名了。点名分三路:中门是巡抚,东门是蕃台,西门是臬台。因挂灯错误,秩序混乱,人在前名在后,名在前人在后,点名听不见。人越涌越多,但见竹竿如林,小车成堆,拥挤不堪。士子们坐既无地,蹲亦不能,人人挺立如鹤。自夜半起至日向午,头上太阳晒着,汗出如浆,大家是又饥又渴,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忽听西门有人喊:“打吧!打吧!”只听竹竿齐响,臬台官帽被打落,拾起来抱头鼠窜而去。在东门的士子们也不落后,一片喊打声,蕃台也吓跑了,中门位巡抚,见机自行退却。于是,万余应考士子从三门□涌而□。我当时年稚身弱,跟随在后。进入贡院门里,见点名桌子已被推翻,践踏着满地狼藉的试卷、签筒和笔架,直到明远楼前。大家有乘凉的,有吃东西的,静候这班监场大官,来发卷子。候了许久,有人说:“里面造新卷子咧。”又说:“卷子上编号咧”。约下午三、四点钟时,有人大声喊:“先生们,凭卷票领卷子吧,不点名了!”(卷票是试前发的,上有姓名、年龄、籍贯等项,贴卷袋上,袋为布制长方形,有绳套在脖子上)。于是大家凭票领卷,手续极简易,领了卷子,各归号而去(场中号头,按千字文“天地玄黄”等字按次编填,每字一号二百。屋屋皆南向,正对前号的后墙)。归号后,将棚板铺平,一切收拾妥,太阳已落了。以后二、三两场,均凭票领卷,不再点名了。这番斗争,把千年来高坐堂皇,威势凛凛,严酷束缚应考士子的点名制度推翻了,实为此次会试士子们斗争的伟大胜利。
我对这次斗争曾有纪事诗三首,兹录出如下:
(一)
击鼓悬灯侵晓寒,
院门日午万头攒。
要知众怒诚难犯,
高举竹竿打试官。
(二)
三门大放万人行,
试卷签筒尽踏平。
明远楼前齐止步,
静观后果寂无声。
(三)
惊杀群官忙杀㒗,
匆匆又把卷新裁。
但凭卷票领将去,
天地元黄归号来。
这场斗争是我亲身经历,距今已五十八年了。病中回忆,手颤不能成书。
一九六0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