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 丹 鹦 鹉

  有花岂能无鸟?本想买回一对虎皮鹦鹉,喜欢它羽色华美,体态小巧,有亲近感。没想到一到鸟市,更加夺目的牡丹鹦鹉让人一见钟情,红绿黄黑等几种色调在它们身上很协调地搭配,又很柔和地相互印晕,毛茸茸呆萌萌,憨态可掬,据说配偶间还情意绵绵有如鸳鸯,可谓集艳丽、可人、灵性于一身。

  于是后花园的凌霄架下悬挂了一只白色别墅式鸟笼,于是一对“新人”被请进爱巢,于是满园的花草为之欢欣为之增色,于是每日里添食儿换水清理污物成为一大乐趣。

  爱情鸟,名不虚传,我从书本里加深了对它们的认识,又亲眼看到了两位耳鬓厮磨卿卿我我须臾不离,外加那从早到晚没完没了的啁啾互答喋喋不休。花香鸟语,物我相宜,皆大欢喜,一切多么和谐,多么美好。

  在一个不必赶点上班的星期天的清晨,残梦依稀,我懒散地推开后门下到院子,向着那对儿幸福的情侣走去。

  一夜风雨,凌霄架上绿肥红瘦,一棚浓郁一如既往严严实实地遮盖着垂吊着的白色爱巢。

  未及近前,几声急切的孤鸣立时引起我的警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天啊,“别墅”里怎么只剩下了一只鸟!只见那位一贯欢蹦乱跳活力四射的昔日“丽人”,此时形单影只,戚戚哀哀,颤颤巍巍,一副劫后余生失魂落魄可怜兮兮状。失伴鸳鸯,总归让人格外怜惜。

  是野猫?黄鼠狼?还是……?种种可能发生在夜幕中的惊恐与搏斗,惨烈与罪恶迅速在脑子里幻化着。惊慌失措中,我发现了笼子上那个小小的门的异常。

  笼门是一个可以上下活动的机关,平时自然下垂,上面附带有一个坚固的挂钩牢牢扣在笼子上。一钩当关,万夫莫开,隔绝了外界所有的侵扰。

  可眼下,那个门的下面与笼子之间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似启未启,欲闭未闭,空悬在那里,上面的挂钩也形同虚设。

  毋庸置疑,门,曾经被打开过!

  到底是什么家伙具有别开挂钩开启笼门的智慧呢?我思忖着蹲在地上,企图找到案犯的罪证——遗落的血迹甚或羽毛……

  冷不丁,背后传来几声啁啾,循声望去,邻家房顶上完好无损地站着那只原以为已经殒了命的鸟。刹那间,失而复得后的万般惊喜,它又随时可能振翅远飞再无从寻觅的提心吊胆,情急之下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极端焦虑,一股脑涌上心头。我心悬悬,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经是自由之身的逃逸者,身子却象踩了雷似地僵在那里。

  逃逸者在房顶上冷静地与我对视,原地挪动了两下,然后抖了抖漂亮的羽翼,冲着鸟笼一连又是几声。

  真相大白,这是一场成功了一半的生死大逃亡!原来这种来自热带丛林或者浩瀚草原的飞禽,更加渴望笼子外面的广阔天地。

  可是这一切毕竟太过意外。

  我知道,鹦鹉的智商可以与乌鸦相提并论,也领教过其中巧舌类冷不丁口出人语带给的惊与乐,甚至在《鸟的迁徙》视频里,眼睁睁看着押送途中一种矫健的笼中鹦鹉用嘴撬动开关胜利出逃的全过程——它那谋士般成竹在胸的一个个不慌不忙的娴熟动作,几乎就是对人类良苦用心的嘲弄。

  问题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类以痴情著称的族群中的个别分子,同样具备出逃的潜能。说个别,是因为尽管笼门已经脱钩已经空悬,里边的那位依然没有能力似乎也没有胆量冒险出逃,只会可怜巴巴地守在里边不住地哀鸣。我猜想,这大抵才是牡丹鹦鹉的本色。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不大可能有出格的、甚至让人猝不及防的大作为,一如虎皮鹦鹉,仅仅以美丽的外表供人笼中赏玩而已吧?

  先生闻声赶来。他把一块无色透明的玻璃放进笼子,笼子被一分为二隔成两半,滞留在里边的那位被逼到一边,空出了附带笼门的另一半。然后,在笼门的顶部拴上一根长长的细线绳,线绳绕上凌霄架拉进相邻的窗。如此,笼门被吊起敞开,我则手牵线绳在屋内窗下静观那只出逃者的动静。

  诱捕——这是一场人与鸟的智斗。

  我们除了把希望寄托在牡丹鹦鹉们鸳鸯般的情意绵绵上还能怎么样呢?一旦房顶的那位果能为情牵绊回归巢里,松开手中线绳,笼门自然关闭,大功便可告成。

  可天知道胜算几何!虽然它们曾经在笼中千般缠绵万般亲昵,虽然外边的那位至今翅膀上还分明保留着爱的沉重,不然它不会滞留房顶久久不肯离去。但是,毕竟两位的爱情砝码已经发生了不可同日而语的严重失衡,谁知道那位已是自由之身可以尽享大自然风情的机灵鬼,最终会何去何从呢?

  一个笼里,一个笼外;里边的凄凄哀哀呼唤不住,外边的原地坚持不离不弃;两位隔空啁啾,商议良久。是去?是留?是分?是合?我在窗下屏息凝神拭目以待,甚至担心裴多菲的高论此时被房顶的那位偷听了去——“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爱的奇迹终于出现了,看!出逃者一个漂亮地振翅,箭一样原路返回。

  “暂分烟岛犹回首,只度寒塘亦共飞。”牡丹鹦鹉在可以改变命运的巨大诱惑面前没有迷失自我,践行了这种相濡以沫生死依依的经典名句,爱情至上,了不起!

  一夜过去,又是一个新的清晨。那个已经着意加固了的笼门被轻轻打开,那对儿已经团聚了的情侣在男女主人的恋恋不舍中被双双放飞,白色的别墅式空巢在一丛依墙而立的秀竹之上被高高挂起,里边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原有的爱情小屋和原套餐具,直至我们举家南迁。

2018年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