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诗话《彩岩诗则》之著者奥彩岩究系何人，自该诗话出版面世之日起，近百年来一直是日本汉文学史上的不解之谜。据笔者近日之研究，发现奥彩岩者即是江户时代著名汉学者、汉诗人桂山彩岩。今试作考辨如下：

一、谜之提出

  池田四郎次郎编辑的《日本诗话丛书》全十卷相继出版于1920年1月至1922年6月间，其第四卷出版于1920年8月，《彩岩诗则》即收于此卷。该诗话虽署名曰“奥彩岩著”，但在由编辑者撰写的[解题]中，却破例未对著者作任何介绍，仅叹曰：“著者之名字乡贯无由知之”。自此，奥彩岩系何人即成一谜。

二、谜之搁置

  自那时迄今，此谜一直未得其解。日本当代著名汉学者近藤春雄所著《日本汉文学大事典》，集日本汉文学研究之大成。其中有关人物的条目，对日本历代汉学者、汉诗人、诗话著者都做了极为翔实的介绍，较常见的别号也专列条目以便于查找，然而条目中却没有奥彩岩。

  在全书其他条目中涉及奥彩岩者有二处。其一，于[日本诗话丛书]条中罗列该丛书所收日本诗话的名称及其著者时云：“《彩岩诗则》一卷，奥彩岩”，仅表示《彩岩诗则》乃奥彩岩所著；其二，[彩岩诗则]条云：“一卷。江户时代奥彩岩著。此诗话是对信浓国某一姓村上者所提问题的回答，讲述了学习近体诗的心得二十余项。原本系抄本，为《日本诗话丛书》第四卷所收。”其对于奥彩岩的认知与《日本诗话丛书》成书时无异。

  在此《日本汉文学大事典》中有[桂山彩岩]一条，全文如下：

  桂山彩岩（1678—1749），江户时代江户人。名义树，字君华，通称三郎左卫门、三郎兵卫，号彩岩、霍汀、天水渔者。师事林凤冈，经学宗程朱。元禄七年（1694）仕幕府讲官，进秘书监（御书物奉行——原注）。长于词章，最善律诗，亦通乐律，擅草隶。宽延二年三月二十一日没，年七十二。

  著有《学问大旨》一卷、《寓意录》三卷、《居官拾笔》六卷、《天水笔记》十二卷、《赤体放言》一卷、《琉球事略》一卷、《东韩事略》一卷、《大阪御阵两度始记》十册、《彩岩集》二卷、《彩岩诗稿》二卷、《彩岩文稿》二卷。（据《汉学者传记集成》、《汉学者传记及著述集览》、《近世汉学者著述目录大成》）

  在这段叙述中丝毫未涉及奥彩岩，也未涉及《彩岩诗则》。

  另，由日本汉学前辈长泽规矩也（1903―1980）监修，其嗣长泽孝三编著之《汉文学者总览》一书，所收日本汉文学者极广，然亦无奥彩岩。看来，此当与奥彩岩“名字乡贯无由知之”有关。该书[凡例]云，其体例为列示历代汉学者、汉文学者的姓、名、通称、字、号、出生地、没年、享年、师名及官职等。故“名字乡贯无由知之”者自然无法列入。书中亦列有桂山彩岩，但其说明文字仍与奥彩岩毫无关涉。

  显然，《日本汉文学大事典》、《汉文学者总览》二书既未曾改变奥彩岩此人“名字乡贯无由知之”的历史结论，又视奥彩岩、桂山彩岩为毫不相关的两人。也即是说，奥彩岩究系何人之谜一直未得其解。

三、谜之试解

  奥彩岩与桂山彩岩究竟是不是同一人？欲解此谜，可先从文献中考察桂山彩岩其人。

  友野霞舟（1792―1849）《锦天山房诗话》上册[桂山义树]条云：

  字君华，号彩岩，又号天水渔者。初称三郎左卫门，后改称三郎兵卫。江户人。……幼而聪慧，颖悟明敏。……既长，受业于林凤冈，精究理学，沉默不竞，自信甚厚。元禄九年，以凤冈之荐，解褐大府。……累迁至秘书监，有旨许览秘府书，于是学益博洽。

  并引室师礼之评曰：

  彩岩，其行敦笃而立诚，其材浩斡而雄峭，挺然于埃壒之表，文采风流，足推倒一世。

  又引东条子藏之评曰：

  彩岩天资超脱，加旃以笃实谨严，贯穿经史，淹雅博通，气局阔达，神韵卓绝，则非复时流所企及，实旷世之伟才。

  最后，有友野霞舟自评云：

  彩岩诗，整丽近源白石（新井白石），高华过服南郭(服部南郭)，跌宕似梁蜕岩（梁田蜕岩），圆秀胜林退省，足以领袖一时。

  又，江村北海（1707―1782）《日本诗史》卷四云：

  桂山彩岩，名义树，字君华，东都秘书监云。余在赤石，梁景鸾（梁田蜕岩）数称彩岩诗律精工，因知其作家；后来信州湖玄岱（多湖柏山）亦盛称彩岩，乃益知其作家。

  桂山彩岩其人之有关记载如上。

  然则，奥彩岩又何许人也？从奥彩岩所著《彩岩诗则·自序》中，可得以下线索：

  ⑴“信州之村上子，欲建津梁而无方，一一告诉老树之身，今作一纸之式法……”

  ⑵ “今限于五七律绝，……”

  ⑶ “彩岩初学之时，追随时世，唯知宋元之风。

  正德之时，余当三十余岁，……心地日广，悟前时之恶习，由此出入唐明百家。近年幸当秘书之任，益自由阅读万卷，有左右逢源之感。此式中所言，实乃三十年磨砻之余……”

  （4） （文末署）元文四年春初。

  那么，奥彩岩与桂山彩岩之间究有多少吻合之处呢？试作比较如下：

  ⑴奥彩岩《自序》云，其正德时年当三十余岁。按，正德共五年，其元年为1711年。已知桂山彩岩生于1678年，则正德年间为34―38岁。此二彩岩相合者一也。

  ⑵奥彩岩《自序》中自称“老树之身”，文末所署年月为元文四年。

按，元文四年为1739年，前距正德元年28年，《自序》云经“三十年磨砻”，当为极近确数之约数。而此年桂山彩岩年62，亦宜以“老树之身”自称。此二彩岩相合者二也。

⑶奥彩岩《自序》云：“近年幸当秘书之职，益自由阅读万卷，有左右逢源之感”。

按，江村北海《日本诗史》称桂山彩岩为“东都秘书监”；友野霞舟《锦天山房诗话》更详曰：“累迁至秘书监，有旨许览秘府书，于是学益博洽”；今近藤春雄氏 《日本汉文学大事典》亦云：“进秘书监”。此二彩岩相合者三也。

  ⑷奥彩岩《自序》云，向其请教诗法者系“信州之村上子”，即信州一个姓村上的人。

  按，信州，信浓国的别称，即今之长野县。桂山彩岩为江户（东京）人，又多年供职于江户幕府，信州与江户地域毗连，信州人进京向诗名久著的桂山彩岩请教，应是很自然易行的事。此二彩岩相合者四也。

  ⑸奥彩岩《自序》云，其所言诗法“限于五七律绝”，则当是自以律绝为尤擅长者。

  按，江村北海《日本诗史》卷四评桂山彩岩云：“梁景鸾数称彩岩诗律精工”。 近藤春雄氏 《日本汉文学大事典》亦称其“长于词章，最善律诗”。 此二彩岩相合者五也。

  此五者，诚无皆系偶合之理。最合理的结论自当是：奥彩岩即桂山彩岩，《彩岩诗则》系桂山彩岩所著。

  然而，此“奥”字由何而来？

  日本《广辞源》（第3版）中有以下数条可鉴：

  [奥医师]：任职于江户幕府，为将军及其夫人诊疗的医官。

  [奥绘师]：江户时代幕府的御用绘师。

  [奥坊主]：江户时代管理江户城堡内部茶室，向将军进茶，并接待登城诸侯的坊主。

  [奥儒者]：江户幕府中担任将军之侍讲的儒者。

  [奥右笔]：江户幕府的职官名。在若年寄之下，管理公文及档案，调查前朝行事之先例，协助老中处理政务等。（按，若年寄、老中，皆江户幕府职官名。）

  由此可知，“奥口口”乃系江户时代的一种特别用法，专指江户幕府内部的某些职务。《彩岩诗则》本非着意的诗话著作，不过是为“信州之村上子”“作一纸之式法”，桂山彩岩既为江户幕府秘书监，受教者于其名号前加一“奥”字以示敬重，亦是合情合理的事。

试解《彩岩诗则》著者之谜如上，对否？谨求教于方家。

  （本文原题为《日本诗话〈彩岩诗则〉著者考辨》，发表于《唐都学刊》200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