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善庵著

  [解题]

  加藤良白，号善庵，又号草轩、富春。姬路藩医员。好学有文藻。到江户，入太田锦城之门。为人滑稽洒脱，好谈笑解人颐。

此书效《随园诗话》之体，其意不强立门户，不争唐宋优劣，多收有关我邦古诗之逸话，且多录同时名家之作，以此足以想见一时之兴会。

富春馆藏版

  温公盛德万世师，史笔汪洋续宣尼。绪余又见诗话撰，往往戏谑令人嗤。此书体裁雅固然，卮言衍蔓非瑕疵。金瓯不缺二百载，奎星光芒射东维。锦心绣口家家有，禹步舜趋争路驰。收拾全凭副墨功，半言只字足见奇。老夫近来赐骸骨，宿习未除文字嬉。邮寄落手新著书，一宵快读欲眠迟。山禽惊起缘底事？半窗梅影月晴时。

  天保丙申孟春之下澣，河合寸翁题于播州仁寿山之水楼，时年七十。

  小西思顺 书

  题《柳桥诗话》首

  余之于草轩，非有纸鸢土城之契，而芸窗同席，情好笃挚，乃酒香灯影相随逐，殆乎四十年，中间虽以陈马飚帆相违离也，相觏则相暱，必以所业切劘。草轩药匕余暇，其学屡变矣。时而佛典道藏。时而虫经鱼谱，犹蒙庄之莫不窥焉。其不可测者，洽博之所诣，终始不渝更，惟诗文杂著是也。顷者出诗话数页，就余商量将上梓，盖编摩体裁，摹仿袁简斋、吴澹川，别见新意。彼洽博之绪未遽抽，披揽之可以供卧游，旁可以资闻识矣，乃其无胫走千里可无疑也。今夫讲学家，兀兀乎朱陆同异是攻，或穷经自任，则闵闵焉耗神于尚书之今古。考据虽详，研鑚虽至，不肖亦不欲踵其後麈矣。伯阳氏所谓我独顽且鄙耶。柳河东自称趑趄於笔研文墨浅事。余则勇乎踏此辙，不复高标榜也。若诗若文不务投时尚为戛戛难者。欧肝剜骨，亦不敢趁述者之迹也。草轩与余乃颓龄达暮。余发种种不自知。而叹其齿牙之动摇。向者酒香灯影，居近而日踈，读唐棣之诗，为之三叹。噫嘻！真耄矣。在昔欧阳文忠晚年自理草稿，改窜文字，夫人在侧曰：“君今耆宿，有何先生可怕？”公笑答：“不怕先生畏后生。”有旨哉！吾侪著录纂綴，今日惟慎晚进之士之可畏焉而已。漫书以充草轩诗话之绪言尔。

  天保丙申蒲节前一日，它山公恺识于稚松街之北窗，时宿雨方晴，风日清妍。

  大桥知良 书

  柳桥诗话 卷上

  李白《赠韦南陵冰》云：“君且为我槌破黄鹤楼，我亦为君倒却鹦鹉洲。”按此首本意便在於进酒，进酒之要，又在解其心之系缚也。黄鹤楼乃费纬上仙之地，太白歆艳之意，梦寐不能释，然当献酬交错酣畅耳热之时，平生希仙之意涣然冰释，遂归于无何有之乡，所谓费纬仙踨又何在哉？“君且为我槌破黄鹤楼”即是。鹦鹉洲乃黄祖杀祢衡之地，凡文人才子，左迁流离，经过于此，不惨然流涕者殆少，韦氏亦即其人，故白劝酒以宽其意，“我亦为君倒却鹦鹅洲”即此也。要是白之希仙与韦氏之伤怀，彼此妄念耳，破妄念之策，非游醉乡而何往哉？故首云：“愁来饮酒二千石”，尾亦继之云：“且须歌舞宽离忧。”首尾参见，则白之本意燎然如观火也。白又有句云：“愿扫鹦鹉洲，与君醉千场。”滋可证矣。大凡谪仙之词，禅家所谓杀佛杀祖之意，读者为实相解则谬矣。“铲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又云：“乘兴嫌太迟，焚却子猷舟。”咸是类已。瞿宗吉诗话云：李白“槌破黄鹤楼”，盖因崔颢诗而发也。然则韦氏“欲倒欲鹦鹉洲”，岂亦与祢衡有宿冤邪？

  再按：李太白《庐山》诗云：“手持绿玉板，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云云”，又云：“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集中此类极多，今乃举其一矣。盖谪仙未始不厌人间之垢污也。

  杨升菴云：“槌破黄鹤楼，踢飜鹦鹉洲，即出于禅僧之偈，太白未始有此句，宋初有人伪撰太白诗云云。”盖升菴亦误解此二句，故有此回护之说耳。殊不知仙才之妙，反在于是也。“闭阁只听朝暮鼓，上楼空望往来船”是乐天《春江》之一联，而在忠州之作也。弘仁之际，始传《长庆集》一部，帝嗜之，日夜披玩禁脔之味，省臣不染指。一日幸河阳馆，乃举是一联，以为即事。唯“空”字作“遥”耳。小野篁跪奏曰：“圣作玄渊，非臣等可议，然‘遥’字似未妥，若改‘空’。字奈何？”其言辄与原本吻合，帝大警，遂以实告。详载《大东世语文苑》矣。余窃谓：是事讹传，何足以信。若果然，可谓君臣俱失矣。何则？乐天忠州之贬，侘傺傺无聊，无复洛阳宴会之欢，当是时，登临之兴，乃出於不得已，而眼前舟船之往还,但为伤怀之资耳,故以“空”“望”二字描其羁滞失意之状，乃下得为当矣。杜甫云：“奉使虚随八月槎”，陈午亭注之曰：“今击舟不能至京华，故曰虚随八月槎。”盖乐天空望，杜甫虚随，其意一也。帝岂然乎哉？万几之暇，行幸出入，唯意所欲，陆则鸾舆，水则鹢首，莫不咄嗟即办[1]，偶有望氛之兴八珍九酝在于前，昭容昭义侍于後，以是观之，夫贾帆渔舟，往来倏忽，便足以验万民逸乐之气象，而山容水态，适作圣情怡悦之具，当是之时，藻思勃勃，宸翰挥洒，所下字面，遥望远望等，俱莫有所择，唯一“空”字，绝为不可，是不唯贵贱崇卑之天渊，其苦乐之异，殆为冰炭，若果置“空”字，乃帝无病而呻吟也，篁亦责神仙以奴隶之役也。其颠倒谬错之甚，非病风丧心，殆不至于是。要是温树之话，人间谬传，不独此而已。

  石志居士时中遗稿一卷,向者冠山老侯赐序梓行，石志又有得意一联云：“薪水扶劳才一力，箪瓢存乐已多年。”

  山谷《四休居士序》云：“三平二满过即休。”其义未详，乃质诸吉田净菴法眼。法眼曰：“历日有建除满平定孰破危成收开闭，一月之中或为三平二满，或为二平三满。盖其事详见明物初禅师《语录》。”按《淮南子·天文训》曰：“寅为建，卯为除，辰为满，巳为平，主生；午为定，未为执，主陷；申为破，主衡；酉为危，主杓；戌为成，主小德；亥为收，主大德；子为开，主太岁；丑为闭，主太阴。盖诗家亦有建除体，故并及之。

  万历《野获编》云：“新安黄黄生作五禽言诗，讥切京官之苦，有‘三平两满随分度’之句，亦原山谷。

  文衡山“石翁墨妙”四字，乃系中野石翁公之宝贮。其石翁之称不谋而合，殆如天地秘藏以傒公者，但恨衡山所谓石翁未详所斥。一日，公有疾，净菴法眼飞舆而往，偶举是以问焉。法眼曰：“彼石翁即沈石田其人也。《庚子消夏记》云：‘画册十六幅，皆仿宋元大家，无不夺真，为石翁最得意之笔。’是可以证矣。”公敛襟以谢云。

  石翁公别业，在葛陂白鬚祠之侧。入门，则宛然绿野辋川；出门，则墨水控引其下。芙蓉筑波咸为几案之物，公幅巾方袍，从容其中，远望如神仙。园中一座大石，乃刊今祭酒林公之高制。予就纲纪仆而恳求其拓本，未果得也。

  “阵阵水风吹不散，池塘摇曳紫云英。”是祭酒林公春晚之作也。锦城子在日，喜而诵之，所以久而不忘也。

  《冷斋夜话》云：“山谷以集句为百家衣。”百家衣，小儿文褓也。本邦保婴之家，亦制此衣，则知风俗之相似也。范石湖云：“菜畦麦陇百家衣。”老妪点头，不独白诗而已。王少伯诗：“手巾花氎净，香帔稻畦成。”王右丞诗：“乞食从香积，裁衣学水田。”“稻畦帔”，“水田衣”，即袈裟[2]也。内典“袈裟”字作“毠025 █ ”，盖西域以毛为之。一名“逍遥服”，又名“无尘衣”，见《焦氏笔乘续集》。以此观之，则石湖“百家衣”之句，亦效“稻畦帔”、“水田衣”也。

  唐宣宗云：“童子解吟《长恨歌》，胡儿能唱《琵琶篇》。”是白诗之定论也。《冷斋夜话》谓乐天每赋一诗质诸老姬。洪觉范不持妄语戒，何邪？

  《拈花集》一卷，凡五律百三十余，咸系唐贤集句，乃篁园野村先生所撰也。册首系以清商江芸阁、朱柳桥之二序。江文以长不录，朱序云：“夫吟詠一道，作固不易，而集古为尤难。盖非读破万卷，弃粕取精，兼取众长，再加以剪裁者不能。兹静宜先生以集古一册见示。性耽翰墨，吏隐成名，志在诗书，文坛著望。以绣虎雕龙之手，为裁云镂月之篇。集腋成裘，声同金石；酿花作蜜，字吐珠玑。罗卷轴於胸中，词源三峡；运化工於腕底，笔挽千钧。仆诵阳春，未免窥管之诮；谬加月旦，良深附骥之私。是为序。道光四年仲春月上旬当湖朱柳桥。”

  ○“千峰出浪险张说，一径入云斜温庭筠。有地唯栽竹张籍，无村不是花张蠙。重猿围浅井可止，宿鹭起圆沙杜甫。此景吟难尽郑谷，西楼倚暮霞李隐商。”○“越岭千重合宋之问，湘流一派通包佶。蝉鸣秋树瘦李咸用，鸟宿夜山空许浑。范蠡舟偏小杜甫，陶潜屋不丰白居易。江天诗景好张继，移入画屏中韩偓。右，《拈花集》中《题画》之诗，僅举其二，读者朵颐，当是恨一脔之吝。

  评者谓：五山先生本邦之袁子才也。是说，但见其杜德机耳。盖其似者三，不似者三。举世推为诗伯，其似一；诗话哄传，纸价为贵，其似二；声色之好，老而不废，其似三矣。子才氏圆池之胜，栋宇之丽，歌于是，哭于是，而先生祝融屡炎，移居不定，其不似一；子才氏之著书，莫不开雕问世，而先生一点心血，又为火所爇，其不似二；子才氏以穹碑钜制，为世所讥，而先生之文，莫有白璧之微瑕，其不似三也。其《自述》云：“樗栎能全只任天，华颠又是及华年。世途蹭蹬当时梦，老境汗漫今日缘。竹院寻僧林下屐，洞箫伴客月中船。青云自信吾无分，却愧诗名到处传。”盖子才集中似是绮丽之作恐不多觏也。

  一田舍汉携书画册子来，使予寓目。恣熊横生，鸾舞蛇惊，杰出於诸家者，米菴先生之真迹莫有疑者矣。因心口相语曰：蠢然褐夫，修何功德，以获至宝邪！所书亦系其得意之六言，可谓二绝矣。急唤儿辈，使录其诗云：“漫作应酬塞责，澄心刻意不遑。何妨赝笔铺世，亦使几人润觞。心闲意适谁合？心遽手忙我乖。自愧铁门不限，飞毫一日千回。”

  “湘东一目诚甘死，天下中分尚可持。”可谓警策。《滹南诗话》曰：“以湘东目为棋眼，不惬甚矣。”按：《桓谭新论》云：“使罫中死棋皆生。”《集韵》云：“博局方目谓之罫。”推是则湘东一目与棋眼对比何妨？王若虚盖吹毛之论耳。

  诗佛先生《输棋》云：“胜负只从运，休嗤一著非。七十二黑子，未免白登围。”是不唯前人未道破，亦能晓棋理，盖先生善棋故也。棋博士安井俊哲谓：“夫棋犹兵焉，凶器之戒，最为吃紧，汉祖自鸿沟一赌以来，赤县神州，遂入囊橐，譬犹弈家乘胜之时。至白登之围，七日不食，微陈平之一著子，则全局殆覆，譬犹弈家桑榆之败。《公羊传》云：“王者不治夷狄。”盖不治之中有治者存焉，是奕家持满之道也。持满之道非国手不能，譬犹王者，坐廊堂之上，不动一戈，不劳一卒，而运蛮夷控驭之策也。难哉是技也。唐太宗之於高丽，宋太租之於契丹，犹恃强以取败衂，即白登之覆辙耳。苟使王侯通晓棋理，则天下国家其庶几乎治焉。

  六如上人《关原》诗落句，用“赌乾坤”三字，余服其警策。後读韩文公《鸿沟》云：“谁劝君王回马首，真成此役赌乾坤。”是上人所本也。说者谓：大坂城中之士，视秀赖为孤注矣。近人缉成一诗云：“乾坤一赌全输了，孤注犹持十六年。”

  天平十一年，大伴宿祢[3]子虫，斫杀中臣宫处连东人，其忿争之端，发于围棋。详载《续日本纪》，是围棋见于史之权舆也。《大和物语》云：“橘良利精於奕，削发号宽连。宇多帝睿赏之余，遂锡”棋圣大德”四字之美称焉。延喜十三年五月，奉诏作《棋式》献之矣。正治年间，有玄尊者，撰《围棋口传》一卷，即节录《棋式》之要云。距今六百年，《口传》现存，抑亦奇矣。《口传》载棋局之制，长一尺四寸八分，广一尺四寸，高一尺四寸，大抵与今之楸枰略约相合，则知宽连之遗制仍不泯矣。世俗亦传一说云：真备公为聘唐使，彼土围棋，乃与《杜阳杂编》日本王子来朝对奕之说殆相符矣。然我则称真备大胜，彼则谓王子大败，要是彼此夸诞，各炫其技耳，曷可信乎？故无取焉。按：《源氏物语》亦载空蝉围棋之事，并举以备一证。

  《菅家文草》载：《观王度围棋献主人》云：“一死一生争道频，手谈厌却口谈人。殷勤不愧相嘲弄，谩说当家有积薪。”自注云：“世有大唐王积薪《棋经》一卷云云。”又云：“去冬过平右军池亭对奕，乃赌以只圭新赋云云。”

  我藩抱一公子，春秋六十八，捐馆於文政戊子之岁矣。公子少壮谢事，优游翰墨，後逃于佛，圆顶方袍，居然方外人也。性有异禀，凡百技艺，莫所不综，最巧於绘事。既而求者麇至，遂不能拒，侍者往往代盘礴之劳，猾商赝笔殆遍天下矣。予所锡，绢本白描樱花，上题二句云：“风簷勿轻展，片片化将飞。”盖其自负之意，殆与顾虎头之一绝相合，宜天禀之贤才，便为末技所掩也。

  抱一公子尝谓：“古人能书画而号玉涧者有三焉。宋僧瑩玉涧，其一；宋僧若芬亦又号玉涧，其二；金孟季生亦号玉涧，其三也。鉴赏家动辄以玉涧藉口誇耀，安知不类於元史之十五脱脱邪？其谈吐风流，一言发矇，大抵是类已。

  宋若芬，字仲石；元孟珍，字季生，俱号玉涧，见《书画谱》焉。明朱珵圪，字崇甫，号玉涧；王升，字廷礼，号玉涧生，俱载《明诗综》焉。唯瑩玉涧未详其传纪也。

  狩野素川所摸本朝尚齿会横卷，首有鹏斋先生题辞云：“唐白香山九老会，宋文潞公耆英会，当时以为盛事，后世图画而传之矣。本邦保元平治扰乱之后，朝廷无事，士民小康，当是之时，上自亲王大臣，下至百执事，各以文雅词藻，而贲承平。《词花集》成於其前，《千载集》成於其後，一世之文明，不问而可知矣。承安二年，大宫大进、藤原清辅等设筵于宝莊严寺，为尚齿会。胡耇七人，吟哦啸詠，衎然相乐。其兄弟子孙，及当时缙绅，端居堂庑，奉颂祷之歌。都人士女，观者如堵墙，实一时之盛事也。其後为之画图，称其事而相传焉。平子徳所藏画院狩野素川画尚齿会合三页，精致巧丽，极有趣焉。今披是图览之，一时群老，风流余韵，蔼然乎赫蹄之上，此会虽景慕香山潞公之遗踨而效之，千载之後，亦足以观时世之文明，人物之雅尚矣。时文化癸酉夏六月中浣。尚齿会凡七人：敦赖八十四，显广王七十一，赖正六十九，清辅六十九，维光六十三。详见《古今著闻集》。

  按：古者王室隆盛之际，宰辅之臣不嗜文盖少矣，故每设尚齿会，若诗若文，绘采绚烂，令後人追慕。《本朝文粹》、《菅家文藻》可徵矣。贞观中，南亚相公始设是会于小野山庄，安和中，藤亚相公於粟田山庄，天承中，藤权亚相公於白河山庄者，咸是也，至承安二年清辅等，而文章道衰仅止於国歌已。

  承安二年，赖政年六十九，乃列尚齿会七人之中矣。治承四年，称兵讨平氏，败绩自尽，是时年七十八。噫！夫矍铄老翁，杖戈殉国难，可谓烈丈夫也。西门兰溪眉批：按，“西门”疑“西岛”之误。咏之曰：“潜臣跋扈奈国何，上皇恰似投火峨。愤愠不堪高仓王，火急下制动干戈。巨石压卵孰不知，慷慨蹈义不计他。一战不支鸟合兵，高王已似落凤坡。臣节已尽有死耳，绝笔从容裁国歌。异日诸源忽蜂起，平族悉殄西海波。菟道依然旧山水，孤坟一片不销磨。”

  缠头布施，江户士人概称之“花”，歌妓帮闲，以花红柳绿，隐语月旦游客之丰啬，亦可笑也。花蕊夫人《官词》云：“月头支给买花钱，满殿宫人近数千。遇著唱名多不语，含羞走过御床前。”汴梁宫人《官词》云：“人间多枣栗，不到九重天。长吏黄袗吏，花摊月赐钱。”所谓买花钱，又云花摊月赐钱，盖咸隐讳之辞耳。《清嘉录》载：“帘下有人新出浴，玉尖亲数一花钱。”又引李翊《俗呼小录》云：“俗数钱，以五文为一花。”可见人情不相远，而口不言阿堵者，不唯晋之王衍也。按：花儿亦是义，清朝律云：“男女杂处，嬉游花费。”

  《高丽人参赞》载宋人诗话李濒湖《纲目》所引即是已。近时官莳人参，培养滋殖，广被天下，惠民之泽，度越前古，然制法不精，识者憾焉。石坂竽斋法眼，曾得东医之秘诀，因奉旨以董制造之事，於是尹孚之质始发，粹然之德大备，天下之行尸走肉，莫不霍然而苏，翕然而起矣。医人咸踊跃曰：“自今以往，朝鲜之贡，殆为辽东之豕矣。”昔者孙思邈著《千金方》，药剂之中，多用虫族，遂获杀生之谴云。法眼之举，乃反於是，其所仰以奉者，至仁至惠之德意也；所俯以养者，至困至贱之病民也。以是较之，则上天眷命，而享白日飞升之福，孰敢谓不可哉？法眼喜吟詠，语多警拔。其《偶成》云：“架书千万卷，中列有名人。呼取消闲寂，其谈日新奇。按：《人参赞》最古矣，李时珍所引亦陶宏景之说也。兹据《渔隐丛话》，盖因于缺细检耳。

  “清贫”二字，君子之标榜也。吾侪小人，终日营营，为阿堵所役，而以清贫籍口，可谓僭矣。唯浊贫二字即惬当矣。浊贫之尤者，未有山田柏园若者，而柏园不唯不恤，眉宇间熙熙然，殆如享牢馔，登春榭。比邻有一医，家道大盛，高堂邃宇，婢妾曳绮罗者数十人。柏园则筚门蓬户，一婢一仆，执爨炊而已。然彼人终以贿殂命，柏园则范叔一寒，依然而无恙矣。较此理，则浊贫犹可，至浊富，则入谴鬼责，莫不丛集。吁！可畏哉。柏园罹甲午炎，侨寓墨水。《漫兴》云：“多谢祝融氏，駆吾住此间。四邻只花木，一梦或青山。墨水洗灵府，丹霞上醉颜。机心灰灭久，须伴白鸥闲”。其门生携诗来，谓曰：“先生之贫，清净如此，子之言误矣。”柏园名安贞。

  相书鼻为山根，山根有疾，恐非佳兆矣。然东晋谢安，北宋刘贡父，俱有是疾，一则德望盖世，一则博识该览，居一代诸贤之右。予友吴士宁精于赏鉴，人咸谓今之贡父也。每吟诗，则使诸友雌黄。咸叹曰：“拥鼻之吟，何可容喙？”《晓看海棠》云：“睡眼揩摩破晓天，三杯卯酒占人先。耽梅一病今将癒，又为海棠重欲颠。”《秋日偶成》云：“秋风渺渺雁南翔，籣秀菊芳霜气高。忽有故人分薄俸，呼妻先拟购绨袍。”《秋江独钓》云：“雨蓑烟笠冷秋潭，独茧纶轻向夕岚。细径归来芦荻暮，沙禽飞上小鱼篮。”

  寺田蜀龙录一斋佐藤先生诗见似，云：“东轩朝读易，读罢一吟呻。雪砌冰初涣，烟庭草发屯。龄今丁既济，欢旧对同人。世蹇须颐养，乾坤不尽春。”又《楼上望岳》云：“一个蜒洲膝亦安，曾经岳降著儒冠。何时去踞芙蓉顶，濯足东溟百尺澜。”予闻佛身长六千，恒河沙俱低，那由多由旬。嘻！岳降之英灵，宁无其理哉。

  寺田蜀龙谅《题刍防人》云：“能引也勇，不发也仁。仁且勇矣，而未见其智焉。”盖“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安知其不知道邪？

  洋器时辰表，盖以极小僅二三分者为贵，初非一二百金不能购也，近时本邦匠人稍稍晓制，殆与真相乱，至大一寸许者，价亦廉，十金以下乃可办[4]矣，故纨绔子弟收入荷包以系腰焉，顷刻不去。稠人广众，必彼此对查，便考牛毛茧丝之赢缩，以此为娱乐，为誇耀矣。一日客至，谈及此器，客曰：“吾侪寒士，安聍是物？”予答以购藏弗一。其人错愕，即求寓目。予探箧出二本，因谓曰：“一则清人沈成大所制，一则本邦佐藤一斋所造，俱极刻镂之妙。洋制视之蔑如也。沈成大《西洋测时仪记》，见《学福斋杂著》。

  谨按：阳成帝《筑波根》之睿制，意当是绝妙好辞，然非王言之体，定家何意措之《百人一首》之中矣？史云：“钓殿御子者，帝从叔母也，国色无双，帝屡欲烝，固拒不肯，帝心绪扰乱，辗转反侧之余，遂有《筑波根》之挑词焉。钓殿一睹心动，终不能自持，後及花落色衰，帝意他迁，因愤恚成疾，竟殂。帝寻发狂易疾，乃为其万鬼所祟云。”因是观之，烝淫秽行之源，发自此三十一字，而人臣之分，痛哭流涕长大息，亦可矣。定家不唯不隐讳，显然表襮，举以为国歌之隽逸，又如何哉？或曰：“骊姬夜半之泣，丘明《国语》拳拳载录焉；玄宗杨妃月下之盟，乐天之诗写其隐私。国歌之道，依仿是意，凡词藻美则采录矣。秉彝之德，固所不论也。”盖其然欤？铃木昌则，恭诵《筑波根》圣藻云：“爱河一挽筑波水，遂使狂澜涨九重。”其措意与定家异矣。

  定家，子曰为家，为家有二子，曰为氏，曰为持，乃异腹兄弟也。为持之母曰某氏，后薙发号阿佛，世又称越部禅司，盖以世袭采邑在播州越部莊也。始为家没後，兄弟阋墙争论不已，遂诉诸镰仓幕府。禅尼重趼东行，乃辩其曲直。是时撰《十六夜日记》，可谓女丈夫而能文者矣。予昧於国书，故其事实不甚明晰，一日读寸翁老主长篇，始悉禅师之为人，可谓诗史矣。其诗云：“山村麦方熟，桑树鸠呼雨。济水乃龙野，沿溪入越部。峡路路偏滑，晚步步增苦。花垣弔佳人，石佛独占古。早辞宫嬬荣，署名依乃父。新敕撰成日，慷慨不肯取。三帝后鸟羽、土御门、顺德三上皇远西狩，一言足报主。肉食耻红颜，满朝须愧死。朗月兼红泪，永既染肺腑。蓬麻讼身冤，歌詠警幕府。野水清如旧，顾影倾簪组。那捨京华春，甘为山下姥。文物异昔时，玉阙非乐土。松老停风声，草馥留蝶舞。流莺引我去，落日辉林坞。诗中典故，共详于《十六夜日记》。朗月、蓬麻等之语，亦皆禅尼国歌之词也。

  姬路诗人高桥仓山，准头如渥丹，性酷嗜酒故也。为人跅弛，不能检束，爱者少，而憎者多。见爱何也？以其天真烂漫；见憎何也？乃以不娴鼠拱羊屈之苛礼也。然鼠拱羊屈之徒，车载斗量，未尝见其奇也，而仓山之诗，读者莫不击节也。《溪阁围棋图》云：“云木映掩一溪碧，伊谁架阁与世隔。不知亦自有心机，成败时斗一局棋。子声丁丁午更静，岚翠波光上鬚眉。”《墨水探春》云：“短策长隄蹈软莎，春风无处不纷哗。橹声截水来藏柳，骑影飞尘去入花。茶店簾帷遮落日，酒家楼阁锁残霞。狂游未必输年少，惟愧涟漪照鬓华。”

  烧堂，在姬路城北一里余，盖盐冶高贞夫人死节之所，当时堂燬，故有此名焉。後人因其址建僧房[5]一区，老衲奉香火耳。偶有人至者，欣然迎接，絮絮说事迹，酬以数钱去。但近时所建碑石高丈余，屹立中庭，洵为伟观。撰文是村田继儒，笔札则糟谷墨舟，可谓双美矣。予游烧堂，见壁上二诗云：“洞房贤媛见人挑，自誓蘭摧与蕙凋，芳烈须归盐冶氏，缪侯孔父共寥寥。”“一片碑文故故镂，丈余巨石架龟趺。冤魂当是无遗恨，金谷何人弔绿珠。”二首俱佳，惜哉不记姓名。按：《礼记》云：“阳侯杀缪侯，而窃其夫人。”此典与孔父嘉并叙於盐冶氏之事，可谓切当矣。

  精里古贺先生，《七骑冢碑文》云：“监冶高贞被谗，潜奔私邑於出云也。弟四郎告发之，是以为追兵所及。弟六郎从至播州加古川驿，见势急，与亲从六人，反斗而死，高贞是以获达出云，遂自杀。时人瘗六郎等尸於驿傍，号曰七骑冢。今年癸酉，邑人山田政敬谋糺财立石以标识之，问文於予。按《纪》载：方後醍醐帝之反正，高贞归顺出於不得已。帝辍宫人赐之，盖欲收其心也。然不旋踵面叛，降足利氏，忽以宫人故遭奇祸致减亡，若有天道焉。独六郎为兄义从，为主捍御殒身，与高贞及四郎所为，相为薰莸，有足悲者。事距今五百年许，而冢犹可認，因成斯举，良有以也。文化十年正月。

  本藩儒医村田继儒，号农水。□年前，寿八十而卒。闭户读书，兀兀五六十年，清俸有余，而事务极闲，可谓上界神仙之福矣。天保庚寅暮秋，送予东归云：“湖中佳节黄华酒，山下夕阳黄叶诗。”可谓佳句矣。农水即皆川淇圆之高足也，性过恭谨，故奉师说殆如孔颖达之视郑玄也。予尝戏之曰：“文辞之道，助语为要，然昔人不敢说破。周兴嗣云：‘语助云者，焉哉乎也。’柳宗元曰：‘焉矣也，决辞也；邪乎哉，疑辞也。’僅僅是类已。及淇园先生出，其所撰著《史记助字法》、《左传助字法》、《诗经助字法》，不一而足。古人助语之秘錀，发挥无复遗蕴，可谓伟功矣。”农水喜见眉字，曰：“我师真助字之圣也。”未始悟其戏谑也。

  先哲云：“六朝翻译《法华》，不用一助语，音响节奏，莫不和谐，喜说助字者，可以自反也。

  古德《语録》，多以“聻”字为助语。虚允武《助语辞》，乃注“者”字曰：“或有俗语‘聻’宜夜切，本宜止切字意。”又注“也”字曰：“‘也’字间亦有‘聻’字意。聻乃里切，音儞，指物貌。”予读书三十年，唯此“聻”字始得助语注解之力。

  李石《续博物志》云：“二广俗，好於门画虎头，书‘聻’字。谓阴司鬼名也。”读《汉旧史》，傩逐疫鬼，又立桃人、韦索、沧耳虎等，“聻”盖为沧耳，是亦一义，不可知也。后晤它山曰：“是既见段柯古《杂俎》、《贬误》篇，汉旧史作旧仪为当。”盖作合是。李石，宋人，收载《酉阳》偶误。

  播州室嶴，在于管内，去城一日程而弱，海岸斗绝之下，别开小洞天，即嶴也。海面隆起处，上有明神祠，盖千年古庙，是为嶴口。自此逶迤而入，则至嶴腹。海舶於是下猫，可保无虞。故水路诸侯从此上下焉，贸易之人，莫不猬集，娼楼妓馆，栉比鳞次，絃歌之声，达旦而不休。商贾视为乐土亦宜也。本藩某大夫，尝巡视此地，有诗云：“器宇方须师嶴腹，吐吞日本国中船。”其人果不凡矣。

  室岙诗人野本圆次，予三十年前与之邂逅，似所业云：“寿永繁华浑一梦，唯留罗袜向人誇。”读之茫然，诘其故，辄曰：“凡天下娼妓，天寒不著袜，唯此地独否。何则？昔者平氏之败于一谷也，诸平仓皇拥幼主泛海，不暇他顾。是时宫人逃散，彷徨海岸，及其沟壑之瘠巳逼，便挟琵琶，以博商舟之欢，亦势之不得巳也。故告朔之羊，迨今相沿不忘耳。则知行一万里，不独注杜诗而已。

  室嶴之人唱一种词曲，名曰《棹歌》，亦平氏之遗声云。原田镇平云：“坐上众宾齐按节，行云为遏棹歌中”是也。李白云：“沧浪吾有曲，寄入棹歌中。”其名同而其实异也。

  古者，上自秦晋齐楚之大国，下及曹郐之微，莫不措行人，而其职必待贤以授焉。当时诸侯，都邸所措，称留守居者是类巳，要是官府奉承之务，不论细大，统管其事，而四方专对，亦悉总揽，故职事旁午，戴星出入，莫有门籥之禁，少暇，则章台之花，庾楼之月，剧场角力，同盟征逐焉。莫不轿舆飞而舟舫凑也。譬犹宜僚于羽之术，行乎弄丸甘寝之中也。故各藩以是为精选，苟非诵诗三百，通风土物情者，曷能副其职哉！莊野淡斋，本藩之留守居也。咏《朝霞》云：“笼水笼山薄似纱，春妍更向此中加。朝暾映出般般色，绿处垂杨白处花。”淡斋为人，白皙而长，昂昂乎有野鹤之风度，且善和歌，笔札亦佳。顷者蘧尔倾逝，人咸谓为酒所祸。予谓：不必然，盖佳木易枯巳。

  加藤九如，号恒斋，《闲居杂咏》云：“剑书琴鹤一船归，筑屋江邨掩竹扉。笠泽高人贫亦乐，柴桑处士事皆非。长隄雪暗柳无力，浅渚潮鸣风有威。从此半生生计好，烟波深处著蓑衣。”又木曾道中之作，多可摘之句。“鸟呼碎雨零烟暮，人散村祠野市秋。”“水合一溪风雨急，山连四面画图开。”“旭将军营余古树，泉才女塚卧荒邱。”“古关人少无鸡唱，道旁有不破关遗址。渔叟仙成有鹤归。”皆可诵。

  少陵云：“引杯见剑长。”恒斋亦有是癖矣，尝著《剑说》一部，乃发前人所未发，举其要云：本邦力剑之精良，居世界万国之首。其由盖有五焉：东方属木，又属苍龙，刀剑即苍龙之精，是一也；开国神圣，以十握剑芟刈凶氛，而历世授受之时，草薙之剑，亦居大宝之一焉，是其二；後鸟羽帝以万乘之尊，留心于此，名匠数十，轮直待诏，或至御手试锻焠之法，是其三；《考工记》云：“吴粤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良，地气使然也。”本邦当东维之极，其清淑英灵之气，磅魄而不得泄者，悉发之于莲花秋水之间，岂唯地气使然而已？是其四；干将莫邪以下，吴粤良工仅仅屈指耳。本邦之良匠，不唯百倍，天生其人，将致其用，自上古以来，威武震慴外国，其效岂在于是耶？是其五矣；又云：本土之剑，传西土亦尚矣，安倍仲麿《衔命使本国》云：“平生一宝剑，留贻一故人”可徵矣。欧阳《日本刀歌》後之殆三百年矣。

  屈大均《广东新语》曰：“粤多番刀，有曰日本刀者，闻其国无论酋王，鬼子始生，即以镔铁百斤淬之溪中，岁凡十数炼，比及丁年，仅成三刀。其修短以人为度。长者五六尺，为上库刀，中者腰刀，短小者解腕刀。初治时，杀牛马以享刀师。刀师卜日，乃治以毒药入之，刀成，埋诸地中，月以马血浇祭，於是刀往往有神，其气色阴睛不定，每值风雨，跃跃欲出，有声匣中铿然。其刀惟刻上库字者不出境，刻汉字，或八幡大菩萨，单槽双槽者，澳门多有之。以梅花钢、马身钢为贵。刀盘有用紫铜者、镂镌金银者、烧黑金者，皆作梵书花草。有小匕，在刀室中，谓之刀奴。其水土既良，锤煅复久，以故光芒炫目，犀利逼人，切玉如泥，吹芒断毛发，入若026 █ [6]硎[7]，不折不缺，其人率横行疾闻，飘急如风，常以单刀陷阵，五兵莫御。其用刀也，长以度形，短以趯越，蹲以为步，退以为代，臂以承腕，挑以藏敝，豕突蟹奔，万人辟易，真岛中之绝技也云云。”良白按：本邦刀剑之制，室首承镡处，凿开一小室，安小刀，名曰小柄，颇轻利，亦耐割裁，亦开一室，与之相对，更敛小匕形者，唤为笄。纯铜制造，不用钢铁也。屈翁山所谓刀奴，想必此二者也。然所谓小匕，焉知非匕首之例乎？然则其所指斥，盖小柄欤？

  加藤恒夫、石本龟龄，前後相继，而除留守居之职焉。恒夫尝叹曰：“龟龄亦墜酒肉地狱矣！”其新除之苦态可察也。龟龄尝谓：《外史》之目，出《周礼·春官》，盖视内史唯有崇卑之别耳。後世布衣文墨之流，猥以外史自居，可谓僭矣。按：唐贺知章隐居鉴湖，自号秘书外监，乃以头街为戏譃已，後人遂祖其意，而外史之称亦遂假而不反也。

  《山阳诗集》列於生前，《山阳外史》刻于没後，黉舍之人，莫不踊跃。盖山阳屡游仁寿山矣，所谓与山有宿缘也。

  唐它山《漫笔》云：“癸丑五月，西上，十三日，途入伊势，过藤纳言遗踪，得诗云：‘手捧谏疏期紫微，艳妻荧惑事方非。区区一草和三木，不及滕公早见机。’路上仓卒，且寓兴已。余与赖子成未尝相识，折入京，通介相见，一见如旧，因问近制，即出视之。山阳击节再三，亦见似《藤公埋发冢》作云：“黑头非是不胜簪，薙削谁知此意深。王土终归奸贼手，空埋曲局戴天心。”

  一说云：藤房挂冠嘉遁之後，遂参关山国师，钻研有年，终嗣大法，妙心第二世授翁宗弼即其人也。元政上人著《扶桑隐逸传》，乃载其事。元政，释子之麟凤，岂妄言者邪？盖必有据也。

  尾崎正风云：“判香家，乃制羊角方寸许，点香其上，火势不猛，渐渐而爇，名曰银叶。陆放翁云：“银叶无烟静炷香”即是也。《苕溪渔隐》亦云：“小院春深闭寂寥，杏花枝上雨潇潇。午窗归梦无人叫，银叶龙涎香渐销。”

  海老泽霞渔《观烟火》云：“水国趁凉烟火飘，画船如织界长桥。光冲天狗妖星坠，声骇冯夷爆竹嚣。十二灯毬擎贝阙，一双龙焰降云霄。升平无复边烽警，买醉红楼度几宵。”《巢又饭牛图》云：“美誉芳声腻若油，肯容涓滴污吾牛。箕山清节高千古，却被先生出一头。”

  芹田静所《咏落花》云：“偶来林底觅残红，春事匆匆弹指中。芳信霎时难避雨，香魂一缕不堪风。坠楼玉碎情何切，奔月丹成迹已空。解脱尘缘仍色相，后身应在蕊珠宫。”

  宋景文《笔记》云：“蜀人见物惊异，辄曰噫嘻。李太白作《蜀道难》因用之。苕溪胡仔曰：“苏子瞻，蜀人也，作《后赤壁赋》云：‘呜呼噫嘻，我知之矣。’《洞庭春色赋》云：呜呼噫嘻，我言夸矣！’”永原葵轩伴飚尝谓：“《周颂》噫嘻，云‘噫嘻成王’，意是诗亦成於蜀人之手耶？”。予为喷饭。文人趁笔之际，往往不经意，致是失勘，不可不戒也。李华《弔古战场文》亦云：“鸣呼噫嘻，时耶？命耶？《韩诗外传》：“周公曰：‘于戏嗟嗟，非旦之力，乃文王之徳。’四字叠用，是为古矣。”

  志水洒斋尝谓：“儒者视利休千氏，不但寇雠何也？盖以其有盛名，为所忌耳。不然，休一韵士也，何足挂齿牙乎？唯鸠巢先生《骏台杂话》颇称利休之为人矣。”近人所撰《梅花仙史》云：“初休有一女，颇姣艳，已嫁。丰太阁闻其美，强休使进之掖庭，休不肯奉制，未几，诬以罪，遂赐自裁。以是观之，休亦有气节者，岂脂韦淟涊之士哉？京师赖子成《詠利休》云：“杯椀经评即百城，可怜菹醢先韩彭。却胜猴郎鬼长馁，松风传得一家声。”东都太田乔松云：“韵士误身休恨他，牺牛觳觫奈君何。惺惺茶味却成累，不及醉乡明哲多。”其义论虽异，俱可喜也。久留米茶博士川上宗寿云：“属镂梦中梦，清茶灯外灯。”十字括尽，亦妙矣。

  小说载,利休之灵，时出为祟，他人不见，唯太閤睹之。近人《大阪怀古》云：“金殿玉楼春寂寂，冤魂依旧点茶来”。盖太阁一时戡定天下，然其杀无辜，亦不可胜数，冤气蕴塞，宫中多怪，亡国之兆，令人悚然。

  本藩茶博士桥本抱鹤《茗宴》云：“謦欬一声宾入户，主人恭进小龙团。”释子莺浦《茶匙》云：“一枝知是箨龙种，随手白瓷生翠云。”皆可诵也。

  王昌龄天宫寺茶集，鲍君徽东亭茗燕，刘长卿惠福寺茶会，李嘉祐招隐寺东峰茶宴，可见唐贤拳拳乎茗宴，都如此也，不唯陆羽、卢仝之二人而已。

  松平徽典尝云：“茶汤即煎茶，医家葛根汤可例视矣。邦人呼点茶为茶汤，谬甚。元稹诗一曰王建云：“宫人手里过茶汤”，又刘元城《语录》载：“独乐园在洛中，最为简素，人以温公之故，春时必游洛中，例看。园子所得茶汤钱，闭园日，与主人平分之云云。”是可谓矣。噫！徽典年四十二没于天保己[8]丑之岁，吾辈殆如失慈母，予哭之曰：“岂比少陵无一语，为君闲却海棠花。”盖以园栽白海棠，因扁於其室为号也。

  少陵母讳海棠，故终身未尝咏是花，是附会之说耳，不足置喙。陆放翁云：“少陵非无诗，盖散落不传也。”是犹慊其不措一词，故造此说耳。试问唐诸贤詠之者果有几人耶？但不过王建“海棠花下打流莺”之类已。及坡仙出，以七古大作描写丽艳之质，於是乎，花坛之月旦，或以是花班乎桃李之上矣。

  按郑谷《蜀中赏海棠》云：“浓淡芳春满蜀乡，半随风雨断莺肠。浣花溪上堪惆怅，子美无情为发扬。”後人附会之说盖自此兴矣。

  河合屏山，少壮时负笈于菅茶山之门，加以过庭之训，其玉成可知矣。《同诸友宿仁寿山半夜雨作》云：“漠漠溪云似结愁，枕头梦断一灯幽。疏钟声湿半宵雨，散作千山枫叶秋。”

  高须氏，号观鹅斋，亦伐冰之家也。器宇海涵，人莫能测，所谓澄之不清，浑之不浊。昔闻其语，今见其人也。《春日漫成》云：“仪休拔菜可称高，遮莫春风发野桃。局务清闲无一事，朝来唯揖簿书劳。”

掷笔山，抛笔松，俱在东海道中矣。盖言天然妙致，难於描写也。《画史》：铃木其一西游之日获诗云：“自负吾侬胆如斗，人抛笔处欲濡毫。”其意气可掬也。

  河合孙一郎尝谓曰：“明大学土刘健不喜诗，谓人曰：‘纵为李杜，亦不过一酒徒耳。’袁子才引《论语》，齗齗证其非，抑亦迂矣。读《渔洋诗话》，乃知是言未必出于衷，抑由门户之争耳。《麓堂诗话》载其《英庙挽歌》曰：“天倾玉盖旋从北，日昃金输却复中。”前後皆称，可谓佳作。读是则知子然杀郑析，而用其竹刑也。”

  《徐氏笔精》曰：“古月府‘暂泊于渚矶，欢不下艇板。’即今上岸透板也。刻本误作廷，非。高桥恕庵《深川竹枝》云：“艇板堪怜亦堪恨，能迎郎至送郎还。”

  出渊爷、角田哥、绵贯叔，俱游芒花楼矣。芒花楼盖深川娼馆之杰然者也。出渊擘头朗吟曰：“越女一笑三年留韩退之”，角田应声曰：“不知身世自悠悠李商隐。”绵贯续曰：“百年三万六千朝王建”，爷复曰：“伤心不独为悲秋李益”。自是一韵透底，绵连不已[9]，殆三十韵，皆以集唐贤句也。盖狐腋成裘，咄嗟即办 [10]，可谓唐伯虎、祝允明之後尘矣。篇以长不具录。予尝欲刊是诗以系近人《深川竹枝》之後。“二十年前旧板桥”，所以不能已于怀也。

  菅野松坞弘祖，仁寿山之都讲也。尝作《堰潴记》，文有法度，窃意堰潴二字，似妄立名目，恐未有据也。一日偶读山谷诗：“027 █ 稏丰圩户”。注引《东坡录·奏单锷吴中水利状》曰：“诸县高原陆野之乡，皆有塘圩，或三百亩四百亩为一圩，盖土人停畜水以灌民田云云。”则知松坞堰潴，即塘圩也。凡文家凿空立名，往往不免後人嗤笑，不可不相与忠告也。

  长泽信通，伊奈高坚，俱後进之才隽也。高坚赠予云：“寻梅共踏溪边雪，啜茗同围灯下棋。”信通送予东归云：“相送桥头暂驻鞍，关云驿树路漫漫。羡君陪驾恩荣足，满地风霜不识寒。”未几高坚讣音至，盖小友之[11]中又损一介，可悼已。

  石原路一扩充送予东归序文殆二千言，以长不能录。路一尝道：“唐许瑶《题怀素上人草书》云：‘志在新奇无定则，古瘦漓纚半无墨。醉来信手两三行，醒後却书书不得。”袁简斋以为赵承旨作则谬矣。

  天保己[12]丑，予撰《西游文藻》二卷，咸是游所获之诗。上之京摄诸名家，次之西邦才人之作，偶见瞥睹，莫不采录焉。近藤守正驳其书目之非曰：“足下来于本镇，非衔命，则必扈从，今谓之游，可乎？易以西役即惬矣。”余曰：“宦游二字，见《史记· 司马相如传》，唐人依是，杜审言所谓‘独有宦游人’是也。宋张世南亦撰《游宦纪闻》，东坡赴惠州云：‘此游奇绝冠平生’，乃可证也。”守成[13]愤然不肯，犹旁引曲畅，鸣鼓不止。予西游之日，获驳正之益於守成最多，不唯此而已。噫！其人今则亡矣。

  己[14]丑岁予在本镇，八月二十七日，酷吏稍去，故人方来。盖以西播炎熇殊甚也，乘快将游仁寿山，迂路访铃木昌则，欲拉共往，昌则端坐一室，屏去妻孥，如持斋者，乃诘其故，昌则曰：“本日，系至圣孔子诞辰，故清朝圣天子乃创律令，每年是日，以及军民人等致斋二日，不理刑名，禁止屠宰。本邦虽不设此律，然吾辈读书之士，亦所宜遵奉，故持心斋耳。”予瞿然不告故而辞去。此事似迂而昌则之笃行可见矣。《传家宝·时历篡》云：“八月二十七日圣人寿诞矣，详见《定例成案合镌续增》。”

  清人陈允锡《二十一史纬》云：“《公羊传》：襄公二十一年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查十一月无庚子，而《榖梁传》以为十月庚子。按十月庚辰朔庚子二十一日也。或言孔子庚戌生，二十一年系己酉，非庚戌。《路史》又以为二十二年十月庚子，乃二十七日。定为今之八月二十七日，去圣已远，亦不得其详也。良白按：明宋濂亦著《孔子生卒年月辨》篇，学者併考可也。

  月泉吟杜刘应龟云：“税足溪无人照瘢。”高须熟斋云：“瘢即杖疮也。”

  诸葛氏在本邦，未暇详其谱，世人於武侯之德，不能无欣慕，故动辄曰：“本邦之诸葛亦出於蜀也。”或曰：“非也，盖吴之诸葛之後裔避乱东移耳。”然缙绅先生未尝闻有冒之者，唯显於艺林文墨之间，何也？抑典午以来，中原之域，沦胥于胡马，故文墨之技，江南为尤盛。风习之所渐，安知诸葛之不为之所化邪？近时《画史》有诸葛监可征矣。本藩侍读诸葛艮轩，治经之外，又精於历算、音韵、六书之学，盖今之学者游马融之门，而不困於推步者，果又有几人乎？唯艮轩可谓继康成之後尘矣。其嗣东野，为予诵其《禅房花木深》云：“林壑无云昼自阴，白桃红杏绕窗深。山僧夜夜和花睡，不碍尸罗清净心。”

  诸葛东野《记雨毛》，瑰奇可喜。其词云：“酒价年年高，愿天赐醴醪。油直日日贵，愿天降脂膏。不图皇天贻下民，短者如鬚长如旄。想当天悯三冬无被学士寒，缀成袭褐代缊袍。不然天怜十年窗下吟客苦，缚成管城佐彩毫。茹毛饮血太古世，今日鱼熊溢中庖。定知肉食多贪墨，大意乃是恶餮饕。何啻风毛与雨血，黠吏搏噬鵰攫揉。定知民生日困悴，天意乃是戒侵钞。或谓崐岗朝发火，毛羽皆同玉石焦。陆浑山中百兽毙，桑谷之028 █ 焚其巢。或谓天上碧翁老，衰容不复此垂髫。拔去霜毛镊雪鬚，下遗不惜如弁髦。始制文字天雨粟，如是我闻雨花飘。以何因缘钦拔罗，不绕涿居乱髟髟。若使先主在，取之结毦029 █ 。若使赵王在，假之续蝉貂。若使苏卿在，不必啮旃毛。节旄尽脱落，以之补其緢。客诘余曰公勿谑，古昔先王畏蘖妖。列国咎休徵史策，历代兴亡騐童谣。汉天汉元年三月天雨毛，术者云：‘邪人进，贤人逃。’晋太元十四年四月地生毛，史臣云：‘经略多事人劳。’本邦此事在庆安三年圣天子之朝，是岁九月洪水漂。余对之曰：‘君言然，虽然小沴不必兆，白面议论多柱胶。况余才愧张茂先，海凫不辨赖莫嘲。金瓯皕岁无亏缺，玉烛连年少燮调。书生所030 █ 油与酒，夜窗何以慰无聊。天保丙申春涉夏，阴寒袭人雨连朝。客来谂予雨毛异，寔在六月十九宵。先是国门盗御人，讹言日兴颇绎骚。圣明在上盗斯获，从今当务祈丰饶。高宗修政雉祸灭，大戊正徳桑祥消。君不见天宝末年长安道，白昼贼行如猬毛。”

  宽政癸丑七月十五日，亦有此异，其毛色长短略相同矣。见橘春辉《北窗琐谈》。

  唐它山公恺《观角力记》云：“厂乎闲旷之地，凡可容十万人，虚其中，坛而墠，如圆丘，广若干步，树四柱，彩帛裹之，或云象须弥四天，盖表方位而已，无复有遮障，是为角力之场焉。将使格斗，音吐高朗者，名斥呼之，应声而出壮夫二人，所谓力士也。躯干伟大，容貌瑰峨，骈胁巨腹，肩背肉隆，手足肥硕，拥肿垒砢，望之如金刚大士、仁王佛，发踨者将而上，是名行事，犹军帅，力士皆听命，把一便面，黑漆髹之，金银瑱二曜，柄垂彩绦，二士相向[15]而跪，掎角为势，如虎且负嵎，如熊将出穴。行事握柄侧立，必待其气息精神相匀，一麾，二士即格，前撞後距，左曳右攫，一起一伏，离合翕张，捣虚扼吭，巨石转而盘根撑矣，悍马轶矣六辔控焉。一瞬变化，不可名状，始如处女，敌误启隙，後如脱兔，彼不及避，於是胜负判矣。众口大喝，殷电吼哮，潮斯涌，山斯隤，沿近人家屋瓦皆震，其格鬬之殷也。观者肩相倚，手相拄，瓶僵酒覆，羹翻衣污，一皆不知，疾痛疴痒，莫曾存于心者，何况宠辱得丧乎？昔有海上随鸥而游，恍遗思念，是一人之偶得也。难推之於众，今会都下之人，寡亦数千，众则万万，能使其亿兆之人，观狞狰搏击之戏，为海鸟忘机之游。嗟夫，角力之戏果神邪？抑仙邪？即世之所尚，声色纷华之娱，我知其非乐矣。虽然，灵公之獒，适资乎悖逆；季孙之鸡，乃媒于祸乱。则畜力士者，宜识所戒焉。”

  清《王述菴昶德甫集》载：“相扑之戏，蒙古最重，筵宴时必陈之。本朝以是练习健士，谓之布古。蒙古语谓之布克。脱帽短褠，两两相角，以搏之仆地为分胜负。其诗曰：‘一人突出张鹰拳，一人昂首森貙肩。欲搏未搏意飞动，广扬占立分双甄。猛虎棹尾宿莽内，苍雕侧翘秋云巅。须臾忽合互角觝，挥霍掀举思争先。捣虚时时见蹴踏，扼吭往往愁倾颠。壮心终拟作後劲，努力宁肯输先鞭？三禽三纵逾拗怒，再接再厉纷腾骞。曳柴伪遁陋狡狯，举鼎绝膑犹喧阗。要使一蹶不复振，如鸟蹋翅鱼投筌。胜者昂藏作山立，命酒饱食黄羊鲜。相叉相扑出《法华经》虽小技，较艺亦足威穷边。岂如翘关拔河戏，仅资嗢噱夸轻儇。’”

  赵云菘《檐曝杂记》云：“布库，一名撩脚。”

  野见宿穪，即相扑之鼻祖，详见《国史》。盖宿穪为人贤且智，不唯膂力绝人。史称上古以来，宫车晏驾，殉者必以十数焉。宿穪窃悼，遂建议曰：“陶埴以像之。以此易彼，乃典礼不缺，而庶乎不伤仁矣。”终从其议。《黄鸟》之诗，绝响于世者，盖宿穪之勋也。朝廷嘉之，遂锡土部臣之姓，世掌丧仪，犹宗伯之职焉。噫！作俑无後，圣言烜赫，宿穪独否，作俑之福，处于後裔，是岂有他哉！其事殆与圣言背驰，而所以拯於不仁，则合於圣意故也。

  明人李春亭《送五郎太归日本》云：“敬将玉帛觐天颜，回首扶桑杳渺间。舡泊古鄞三佛地，杯传新酒四明山。梅黄细雨江头别，帆引清风海上还。明到贤王应有问，八方职贡隘朝班。”原本云：“诗送居士五郎太归日本，大明正德癸酉夏六月朔四明李春亭。”

  梁星岩语於予曰：“五郎太，又号祥瑞。陶瓷之巧，藉藉传世，盖伊势人，其裔今在。南游之日，尝访其居。李春亭诗幅今为丛林之藏物，亦现存目击焉，凡书幅之可宝重者，第此幅与彦九郎耳，并谓双壁可矣。顷者又闻沼津大夫土方氏购获李春亭书幅，然则神物遂无胫而走也。

  唐伯虎《送彦九郎还日本》诗幅，拓本传世，其真迹旧在都下富豪，辗转久之，今为本藩河合氏之物。初富豪获之，又闻李春亭书幅在伊势，遣人重价募之，盖有一箭射双鹏之意云。居少之，富豪赃罪发觉，自裁以终，官以其名家之裔，其嗣仍袭街市总辖之职焉，因书画散落，无复存者。此事距今三十年，予所亲观，然当今之世，富豪之嗜书画者亦不易得矣。

  亡友金星氏有异才，尝叹曰：“孝灵天皇四年富土涌出，而近江州生一太湖，是古今未曾有之奇异也。岂料数千年后，至享保之际，西土之名胜，亦飞渡于东方者多矣，不亦咄咄怪事哉！若夫妄意立名，种种捏造，既反正名之训，又悖稽古之训，其罪大矣。”一日有携所业请益者，开卷第一曰：“杨柳青青白马津。”问：“白马是何处？”曰：“墨水下流旧有御厩津，先贤以其非雅，改名白马。”“好个地名，便与唐诗—般”，金星正色曰：“予亦欲革一事，肯从否？”问：“奈何？”曰：“欲更君姓字王昌龄耳！”其人赧羞而去。上总濒海之地，名九十九里，一名白里，人问其故，乃云：白加一画则百矣，今损一画，不则九十九乎？渔盐之人，偶然创名，其言有理，大雅君子却似有愧色。

  金星之诗，瑰异极矣。《杂咏》云：“干于毕竟同三豕，叵恃杨家一字师。”予诘其出处，辄举凌廸知《氏族博考》云：“扬万里论晋于宝，一吏取《礼部韵书注》‘晋有干宝’以进曰：‘乃干宝，非于也。’杨大喜，以为一字师。按此事早见《鹤林玉露》。然余家所藏宋板《晋书文选》，亦但作于，无有称干者。胡承之以为字画相沿之讹，而取于子书为证。按《春秋》有干雠，后汉有干言，宝岂其後邪？然亦自有于定国，焉知宝之不为其裔也？陆法言《广韵》，止引干雠，而不及宝；何法盛《晋书》称：宝撰《晋纪》及《搜神纪》，而不及干字。恐未可据。

  欧阳修《日本刀歌》云：“徐福行时书未梵，尚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通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毛奇龄曰：“福建漳浦学廩生，蔡氏请征海外古文《尚书》之疏，盖为欧言所误耳。”金星尝有诗云：“臣不臣兮君不君，唐虞禅让尚纷纭。百王一姓长垂统，何必区区秘古文。”

  有像梨园戏子各种言语者，一转喉间，抑扬高下，殆夺其真，彼土所谓像声《槐西杂志》诸书即是也。其术与口技相似，然口技必在障屏中，像声则稠人中露坐不忌，唯手把一箑耳。其吭嚨转换，乍而旦，乍而丑，乍而正末，随意所欲，应人所求，各各莫不入精微，於是听者目瞠舌撟，腕扼泣下，而恍惚默存而已矣。游手帮闲，以是为命，宴席招邀，殆无虚日，攘臂良民中，醉饱涉日也。又有乞丐，乘夜伫立街市比屋檐下，手帕覆面，奏技售艺，少顷行人蜂拥抛钱，囊橐充实，则长揖辞去，亦花儿之琤琤者矣。近人有咏此云：“幻华倏忽梨园中，宛与人间荣悴同。但把五明演妙舌，却胜口技隔屏风。”

  金星氏曰：“杨升庵有道：‘今之儒者，宋人之应声虫也。”又有与此相似者，临济和尚曰：“三乘十二分之教，咸是拭不净之故纸也。陆象山六经注我，即自此而祖述矣。禅氏传灯之说尚矣，朱文公道统图，亦从是而敷演也。彼二先生亦应声之说也。

  近人云：“茶褐麻袍依样成，梨园不墜祖先名。休夸春信金衣早，丝竹林中唤一声。”又云：“斩关攫宝见精神，头发蒙茸辄脱巾。今日梨园推耆宿，眼空一世即斯人。”竞是梨园弟子之写真也。王阮亭《观琼花梦传奇》云：“自搯檀痕亲顾曲，江东谁似阿龙超？”读彼二诗者，当作如是观。

  袁子才诗话详载刘三、李桂官之事，不可谓梨园无人也。

赵云菘《观演剧》云：“今古茫茫貉一丘，恩雠事已隔千秋。不知於我预何事？听到伤心也泪流。”

  “佳人薄命胚祸基，递送蜡书无意窥。侬爱微风吹醉醒，夜深楼上立多时。”又云：“留连三日泥杯觞，间谍何量尝胆长。一队红裙齐拍手，相追相逐捉迷藏。”咸是近人观赤穗传奇之作也。

  先儒诋琪大石氏多矣。近世功名之士，亦或不慊于伊人。先儒之意，乃惑於春秋之书法，姑置不论焉。彼功名之士，乃以其身分，与之影对，其心以谓，彼何人，予何人，予传吕仙金丹之秘诀，故销祸於未形，速福於未臻，严毅之颜，莫不鹾然而嗤焉。使难发之口，能如鸱夷之倒倾也。飞也非翼，走也非足，然犹非其至者，若夫发芳菲于严冬，送冰雪于炎夏，翻掀世人之耳目，亦辨之禹步咒语之间，彼唯以剑解一途，视为上乘，是以卒於龟毁玉碎而已，不亦惜乎。某氏代大石答之云：“花飞孰不恨东风，描出勾栏翠幕中。剑解须供人抵掌，功名附与吕仙翁。”其退抑逊让，推美与人，能肖似良雄氏之口气也。

  鸠巢先生《义人录》，可谓赤穗之司马迁矣。东厓先生《萱野三平传》，不啻褚少孙之补也。明良洪范亦载小岛喜兵卫事，予顷者演译焉。亦庶几乎索隐述赞之绩也。

  它山《读义人录》诗云：“不朽千年称匪躬，闾阎演戏感儿童。惜遗曲突移薪略，羞徇伏桥吞炭忠。珍宝妖姝阨能脱，黍离麦秀怨无功。书生议论休苛责，霜雪凛然贞士风。”前联巧致极矣。

  寮友中根善长，栽梅数百本，自号梅花长者，且署揭楣间，即诗佛老人之笔也。按儒家所谓长者，即年高有德之称已，释子所谓给孤园长者，《法华经》譬喻所引长者，并指巨富之室。本邦近古，乃谓素封为长者，亦资浮屠也。然则梅花长者四字，亦岂谓不可邪？且梅花长者自居，则其人不凡可知矣。《漫成》云：“梅花长者缘何事？疎影暗香浑润家。”

  东都浅草门外，厫仓所在焉。墨水襟带其东，吉原盘踞其北，观音祠宇，金碧轮奂，直当九轨之冲焉。雷神之门，赤城霞起，七级之塔，金茎露滴，百货肆廛，栉比鳞次，五步一茶店，十步一酒馆，凡列居其侧者，咸是陶朱，夏屋渠渠，可谓洞天福地矣。然富则侈，侈则败，败则天堂地狱倏忽变化，甚可痛哉。佛力广大，洞见其理，於是乎一寸八分之紫磨金身，乃出世于千有余年之前矣。盖豫开一大化城，专济度是地之豪富耳。然祸败之家往往犹接武者何哉？岂一旦挤之於陷穽之中，千手若不援，千眼如不见，十九化身漠然若不省视，使困阨惩创洗心革面而後终归于善也欤？将不屑之济度，亦济度之也。近时又有触法网蒙谴责者，一儇子尝有诗云：“乃公著了观音锁，呼做端然妙相人。”西土谓手枷为观音锁，故造此谑已。

  予尝阅《五山堂诗话》，始知守村鸥屿为锦肠绣口人。一日游墨水长命寺，读荷塘散人碑，又观鸥屿五朵之妙矣。尔後乃获鸥屿之诗於拥鼻山人，殆如遇旧识。他日又得鸥屿之墨妙，当复有此想也。《消夏吟》云：“风榭客来供酒初，银盘只是列园蔬。忽听门外传佳语，叫了声声晚市鱼。”《金泽杂咏》云：“遥岚绕水隔尘寰，佛阁神祠连海湾。昨雨模糊米家墨，今朝变作范宽山。”鸥屿名约，字希曾，一字抱仪，阅鸥屿之别号，其所居与墨水相接，不问而知矣。

  夏目成延近从梅坞游，日写《法华经》，勇猛精进，不见其止，可谓在家菩萨。成延畜一妾，亦善女，人或谓是娑竭罗龙女之化身也。【校点记】

[1][2]

[1]“办”字原文与训读文皆误作‘辨”。

[2]“袈裟”原文作“毠025 █”今依训读文改。

[3]“祢”原文作“称”，据训读文改。

[4]“办”原文及训读文皆作“辨”。

[5]“房”原文为“旁”，据训读文改。

[6]“若”字后原文作缺字符“囗”，训读文作“026 █”。

[7]“硎”字训读文作“研”。

[8]“己”原文作“巳”，据训读文改。

[9]“已”原文作“巳”，据训读文改。

[10]“办”字原文及训读文皆误作“辨”。

[11]“之”下衍一“之”字，据训读文删。

[12]“己”原文作“巳”，据训读文改。

[13]本段原文及训读文中同一人名，前云“守正”，此云“守成”（下同），不知何故，待考。

[14]“己”字原文及训读文皆误作“巳”。

[15]“向”字原文及训读文皆误作“乡”。

  柳桥诗话 卷下

  河合氏所藏玉盏，形似匜，有欛柄，仅受二勺许，外边雕镂梨花，姿态横出，可爱也。予以为所谓梨花盏是也。《苕溪渔隐》引陆元光《回仙录》云：“饮器中，惟钟鼎为大，屈巵螺杯次之，而梨花、蕉叶最小也。”又山谷《谢杨景送酒器》云：“杨君喜我梨花杯，却念初无生酒魁。”注云：“梨花，谓酒杯，样制如此。”

  梨花、蕉叶俱小盏也，而蕉叶独为小户之通称。东坡饮洒，但三蕉叶。陈后山云：“易醉易醒蕉叶量。”陆放翁云：“酒才三蕉叶，此颓可见矣。”

  宫人参朝仪，本朝今犹为然，盖唐制然已。杜甫云：“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座引朝仪”是也。然唐天佑二年下诏罢之，自是以还，彼土此制终废矣。本朝遂不改而沿旧也。按李唐创此制，想在女主垂簾之日邪？天佑二年始悟其非而罢之。盖尧舜在上而昭容之紫袖翩跹於皋夔稷契之间，或庶几乎嫚媟。

  凡精神注处，都谓之眼明。陆放翁喜用此字，《苦笋》云：“藜藿盘中忽眼明”，又云：“眼明对此幽栖图，始觉吾庐分外奢。”《桃源》云：“十年俗客明双眼”，又云：“解鞅名园眼倍明”之类，不可枚举。少陵云：“鸬鹚鸂鶒莫漫喜，吾与汝辈俱眼明。”盖放翁之所本也。心开目明，见《后汉书·王常传》，山谷云：“模写一读心眼开。”白香山《琵琶行》云：“如听仙乐耳暂明。”

  冈崎庄八云：“普请二字，原出于释子。古者僧徒人人执务，不辞劳禄，所谓普请。盖以资一山大众之力也。陆放翁诗云：“堂静僧闲普请疏。”

  栗山先生、伍石《小庐山铭》，为元鼎贤友云：“万层峯，千尺泉。下无地，上惟天。与之伍，谁也铉。蝶乎蜨，日盘穿。骑云背，踏风肩。肉虽温，骨已倦。韵而歌，我是彦。”噫！先生墓木已拱，而我伍石老人，鲐背儿齿，仍逍遥乎文墨之间。栗山子岂豫兆华封之祝欤！

“观涛处”三大字，几乎径丈，永根八郎之遗笔也。近时其父伍石老人，乃携纸本往本镇，镌之濒海悬崖之额。笔力犹劲，为伟观云。或曰：“老人无丧明之失，而谋笔札之不朽，可谓伟人矣。更可喜者，雕工之费数十金，廼出於河合氏之惠，可谓世有范文正矣。原田镇平与老人交笃，颇经纪此举，有诗云：“驻马行人欢赏去，不知红泪堕磨崖。”

  丙午灾，糟谷墨舟疾笃，家人舁出，焰烟纵横，避火群众，狼狈推挨，左排右辟，才脱火道，抵一知友家，是时奄奄一息而已。友人佐藤仲甫驰往省之，手煎人参，以灌口焉。门生小西古蘭续至，护视周至，既而调治半载，稍稍有起色，然鷄骨支牀，仅脱鬼籍耳。墨舟笔札端正，确守古法，乃异於当世名譟之流，具一只眼者必能辨之矣。墨舟病中无聊，有人来者，必分韵赋诗，其《题孟浩然归隐图》三首俱佳。墨舟云：“绿水青山护旧途，寒松瘦竹映吟须。诗人失意清如许，宁比明皇入蜀图。”陆放翁有《阅明皇入蜀图诗》仲甫云：“莫道坎轲孟浩然，见机须是属高贤。却怜禁省王维辈，凝碧池头听管弦。”古蘭云：“高风难继鹿门歌，蹭蹬官途不可嗟。金户玉堂无此景，夜窗松月摆烟萝。”孟诗云：“松月夜窗虚。”

  杨诚斋《詠梁武帝》云：“梵王岂是无甘露？不为君王致蜜来。”可谓最上说法。皇祖桧阴翁《詠圣德太子》云：“焉识醍醐非毒药？山陵几日草茫茫。”亦不落第二义矣。予尝撰《六国史论》五卷，而於太子论，亦袭述其意，今忘固陋，此揭一篇以问世，他日得全帙梓行，慰皇祖归天之魂，为天之所假不菲。

  《圣德太子论》曰：“虎狼不与麒麟同群，鹏鹗不与凤皇共类，奸雄不与圣贤竞立。如是而後，善善恶恶之法，遂定于一而不可移易矣。是乃史笔之所以垂千万世，而奸臣贼子所以毛发竪肝胆碎而无复容身之地也。偻举上古圣贤者，必以厩户太子居其一焉，以予观之，抑虎狼邪？麒麟邪？鵰鹗邪？凤皇邪？其名实之相反，未有甚於是也。若眩其名而昧其实，取其华而遗其根，则董狐之目，眩於五色；而仲尼之笔，惑乎泾渭矣。当敏达帝之时，苏我马子、物部守屋俱为左右匡辅之大臣，方是时，高丽贡佛典及丈六铜像，马子大喜，尊奉甚至，守屋抗议而斥之，二子衅隙遂自此启矣。厩户太子亦喜佛之尤，而与马子有密契焉。故日後守屋之灭亡，阳发于废立之议，阴由於斥佛之所致云。呜呼，是其形迹耳，庸讵悉其事情乎哉？夫马子忍人也，守屋亦刚悍而不知礼，俱与参大政，譬犹虎狼之同槛，虺蛇之共穴，一吞一噬，何有底止？幸而是时莫有佛之东传邪，二臣竞保于无隙欤？又上之为阜夔稷契，下之为萧曹邴魏，德庇苍生，绩垂史册邪？予决知其不然也。冬有阴寒，春有痟首，二疾之作，必根于内而发於外，愚者辄咎於春曰：汝何以发若疾矣？又责於冬曰：而何以酿若痾矣？岂理也哉？二臣怨毒之疾，根结于五藏之中久矣。彼佛之来也，犹春气冬令行于时，二臣之疾，适触是而发耳，何足深怪？以是观之，二臣之相与吞噬，有未必可诿於佛者矣。太子与马子相比亦有由。是时草昧之习未除，而嫡庶之分不明，负扆而南面者，往往出於椒房庶孽之间，是以诸皇子觊觎之心，固非一日，岩廊之上，有逐鹿之争焉。彼马子者，挟伊霍之权，震主之威，而浮屠之崇尚，适与太子相投，於是磁芥相引，胶漆相合，水鱼相亲，焉知非他日援立之谋定于诵经念佛之际邪？或难曰：马子之弑崇峻帝，太子亦与谋欤？曰：固也。然则是时盍即位焉。曰：是太子至险至奸之心，所以自欺且欺人，以博圣贤之名。何者？遽取大物，天下後世，其谓之何？若以渐及焉，犹有辞矣。以聦明绝伦之资，藉金仙诞漫之说，文之以莽操奸雄之才，何事而不成，何物而不服，宜乎举一世而为之所欺也。且天下之易制易欺者，弧儿寡妇耳。推古帝乃敏达帝之寡妇也，当是时，太子始为国储，总摄万几，所谓马子昔日奉戴之谋，駸駸乎成矣。以是观之，太子与马子相比，亦有未必可诿于佛者矣。始太子受儒术於博士觉哿，岂不知弑逆之为大罪乎哉？设使以儒论之，则太子止赵盾如之何？佛则不然，凡诵此经者，十恶五逆之罪，莫不即时消灭。盖此之一言，乃可以抹杀仲尼《春秋》之旨，而太子滔天之罪，亦可得以掩覆矣。以是观之，太子之为人，圣贤邪？奸雄邪？不待明者而知矣。然观太子之薨於推古之末年，岂天邪？抑所谓罪障消灭之说，亦遂无一效邪？或曰：太子宪法十七章，言格训懿，垂千载法戒，并谓之非而可乎？呜呼，九锡之美，炳焉于曹魏，周官井田之法，秩然于新莽。夫文字制度之不可以恃也久矣，不独太子而已。

  《括囊文集》三卷，乃先考之所撰述，而手泽如新。乙酉冬火发北邻，不唯屋宇煨烬，此册亦乌有。每思及之，五内且裂。盖先考晚年获何雪渔图章，乃镌“括囊”二字，因号“括囊老人”焉。予乏记性，若诗若文，口诵者无几。今录其一二，以当蓼莪之篇。《墨水观花》云：“不是高楼一百家，湘簾鳞次旋煎茶。年年春色无租税，数里长堤浑是花。”又《经箱根山中》云：“驿亭人噂沓，山路马玄黄。”

  先考尝言：“毛苌注‘我马玄黄’曰：‘玄马病则黄。’郑玄注‘何草不黄，何草不玄’曰：‘始春之时，草木蘖者必玄。’二家之陋，固不容喙。近世考证家，读‘玄黄’为‘眩惶’，是说宜通於马，于草则穷矣。《尔雅·释诂》云：‘虺颓玄黄，病也。’郭璞云：‘皆人病之通名，说者便谓之马，失其义也。’以是考之，则草木黄落，亦谓之玄黄耳。”按：瘠卤之地谓之不毛，亦谓之穷发。莊子要是草木毛物相通之理自不可诬也。《小戴·内则》曰：“马黑脊而盘臂漏，狗赤股而躁臊。”郑玄云：“盘臂，前胫般般然也；赤股，股裹无毛也。”盖盘臂赤股，可以案狗马之病；而黄落之候，亦可以证草木之病，其理盖一也。《淮南子》修务训云：“舜文黑”，又道应训云：“深目玄鬓”，刘向《九叹》云：“颜霉黑以俱败。”盖玄色之为病亦可以征矣。

  云和不止一物。杨师道《詠笙》云：“来应云和琴”，即琴名也；陈子昂《修竹篇》云：“遂偶云和瑟”，亦瑟名也；白乐天《云和》云：“非琴非瑟亦非筝”，别复一物也；《武帝内传》云：“董双成吹云和之笙”，亦为笙名。然则云和一名，判为四物，先考在日举以质之。先考曰：“梧桐一名云和。《抱朴子》云“峄阳云和”可以证矣[1]，宜其名通诸乐器，未必止四物而已。《周礼·大司乐》：“孤竹之管，云和之琴瑟[2]”郑玄曰：“云和，山名，地产良木，用为瑟[2]，其声清亮，因以名瑟。

  儿贞白读《江户繁昌记》云：“静轩何事弄毫忙，曾向虞初传此方。楮叶刻成人骇见，龙肝炰熟客争尝。寒儒未必谋温饱，冷语唯能醒热肠。写出名都许多事，家家莫不说繁昌。”

  《临济语录》曰：“日消万万黄金。”注云：“消犹用也。”盖唐人俗语也，白乐天《云和》云：“欲散白头千万恨，只消红袖两三声。”李远：“长日唯消一局棋。”并此义也。

  李长吉云：“金鹅屏风蜀山梦。”或曰：“本朝所传鸭毛屏风，即李唐物也，所谓金鹅岂是欤？茅茨土阶，美则美矣，然我仁德天皇上漏下湿，又加一等。故高台之詠，将驾击壤南风而上之也。慊堂松崎先生《大阪览古》云：“大江南去古今流，王伯升沈此水头。欲酹三杯问江水，渚花洲草自悠悠。仁皇御世有如伤，月照屋梁雨滴牀。草木也知恩泽渥，登楼初詠富民章。百城摧破一城成，仰看金汤云共平。犹有後人笑君拙，须臾哲妇瞥然倾。”

  幻景，即浮屠氏醒世之语也。然百年一瞬，桑沧变迁，莫一非幻景，而人之处世，荣悴穷达，异於镜花水月者，其与几何？慊堂先生辟涩谷邨居，获一古印於土中，乃“幻景”二字也。先生手挍石经上诸梓，所谓“十四经骎骎开生面”，然则君子之德，本不为幻景移，而不朽盛业，岂谓之镜花水月乎哉？清乾隆皇帝亦有《四幻景诗》，见《御制文集》云。按赵观察有《奉和幻景诗》，见《瓯北集》

  小西古蘭近以重价购明人林031 █ 草书横卷，盖其所自作《和少陵秋兴八首》之诗，三覆至廿四首之侈，其书秃笔挥洒，而遒劲有恣态，宜其十袭不轻视。按林031 █ 载在书画谱，此不赘。谢肇淛云：“吾闽林布衣031 █ 学松雪而稍劲。泰山有唐时磨崖碑，至为钜丽，而近人以林031 █“忠孝廉节”四大字覆之，盖当时监司爱其书，下郡县镌之石，而下吏凡俗，急承风旨，遂为此煞风景。《五杂爼》上文谓张北部031 █ 得法於米，而参以己意，其所题识至逾寻丈，莫不极天然之趣，则林张二家竟以善大字著称，至径丈径寻之旷巨也。近披读《广东新语》云：“吾粤先辈多善书，有赵东台者，於诃林书“集唐嘉树”四大字，而黎瑶石於锦石山书“华表石”三大字，大径丈，人皆以为神笔。闽也粤也，经吴耿之乱，其巨观大笔，存不亦未可知也。永根奕孙曾挥“观涛处”三大字，乃翁冰斋镌之管内海濒之石崖，盖与闽粤隔地相映射者矣。

  仙台公族大夫，伊达氏号三山亭，园池放鹤一双，曾怠鎩翮，乃骞然飏去。数年之後，复相与旋归，和呜饭啄，动止自适，从是後，翮亦不杀，几乎如安九皋之中焉。女校书红蘭为裁七律云：“经年归到旧园林，露下依然吐羽音。对舞岂缘人目悦？和鸣似感主恩深。池亭夜月三山梦，云海秋风万里心。世上乘轩者何限，势荣相警不如禽。”红蘭张氏，名景婉，字道华，梁星岩之室也。盖梁氏之室，世有贤操，然伯鸾之妻，貌不称德，才华亦逊，其优劣岂待辨哉。

  唐人郑审则信凭，今乃在江州饭室正禅寺，旧是睿山之秘藏云。盖传教大师最澄自唐赍来者矣。《元亭释书》曰：“当归舡之时，明州太守，郑审则乃与公据印署，以赞美焉，即此物也。始冈本半介宣就年十五六读书睿山僧房，会织田氏兵燹，乃抱郑审则文书而逃去，事定後复还投之寺库，迄今殆千年矣，唐人真迹完好现存，亦冈本宣就之勣也。宣就後仕彦根，戎马之功赫著，其童年之不凡，此举可见矣。

  冈本氏历世为彦藩之名阀，今其裔名廸，字吉甫，号秋石。半介之称，则因袭不改，盖从邦俗焉。韬钤之略，文藻之美，俱不愧乃祖也。《秋夜读九歌》云：“奈此秋风萧索何，空江木落月明多。时清何用怀孤愤，宵永惟宜诵九歌。枫树夜猿悲欲断，女萝山鬼语相和。五更捲卷恍无寐，心远天南湘水波。”《春日感怀》云：“衮衮街尘十丈红，奔车走马漫西东。岂能括舌为楼护，且拟回心学塞翁。阅《易》闻听春馆雨，嗅花悄立晓堤风。此生未是全无事，愧尔沙边水勃公。”

  韩退之《寄卢仝》云：“立召贼曹呼伍伯或作五百，尽取鼠辈尸诸市。”蒋之翘注云：“‘伍伯’，见古今注。什伍之长也。”东汉《弥衡传》：“令五百将出加箠。”注：“五百犹今之同事者。”按：《三隐集》拾得云：“若解捉老鼠，不在五百猫。”便以五百为猫儿名矣。盖狸奴之捕鼠，譬诸五百之孰役，故命其名耳。且三隐初唐人，而在退之前，则其为猫儿名亦久矣。

  和合神图，昉于近世，家家挂壁，祷祀维虔焉。或云：“顾铁卿《清嘉录》所谓和合寿星即此也。”不知然否。近人咏之云：“南极老人示变相，家家争先挂画图。岂料君亦爱铜臭，笑容粲然欢且娱。三思始悟君意厚，人间万事凭青蚨。大则天下小则家，由是和合不可诬。招福骎骎有灵验，旦旦香火祷膏腴。渐见屋宇生光彩，恰如甘雨枯荄苏。格物致知莫先是，勿道天下此理无。试举一事为左券，苏子多金妻谢辜。琴瑟弦断朱买臣，有道往往泣妻孥。冀制此图千万本，要贻陋巷君子儒。”

  韩退之《忆昨行和张十一》云：“张君名姓座所属，起舞先醉长松摧，宿酲未解旧痁作。”盖以长松摧换玉山颓矣。所谓陈言务之去也。

碧桃即白桃，《葛原诗话》辨之矣。今又举一证：《高季廸大全集》载《壶中插绯碧桃花既而碧桃先落》云：“白嫩倚红娇，朝看讶独飘。应缘霞气暖，烘得雪先销。”

  《鸥巢剩[3]稿》一卷，应永年间，诗僧沅南江之诗也，通计殆三百首。七律五十余首，五律十余首，七言绝句二百余首，五言绝句五首。盖南江诗散见《扶桑若木集》、《花上集》等者，咸可观焉。今复摘其一二：“海客椰帆悬暮雨，蛮僧蕉缕织秋风。”“午雨欲零雪著地，头风难愈日如年。”“提撕渭北春天句，参得江西宗派人。”又《饯大内源公西还》云：“三年已罢九州师，封内清风海内知。忽上青霄却回赞，舟中唯载野僧诗。”他至《赞一休寿像》、《悼江西老人》之词，乃衲衣下事耳，故不录矣。

  尺八，详见《容斋随笔》，且云：“今无由晓其形制也。”然则南宋时其制已不传矣，本邦所传尺八岂其遗制邪？将原是别物，而冒尺八之称邪？南江诗有湖村尺八之言则知室町氏之时尺八盛行矣。

  纳凉之游，极尽豪奢，经四五十年之久，而都人犹道其事者，横山润是也。其为豪侈也，都下游舫千百艘，一日悉买之，殆不遗一只，每舫声妓、帮间俱二三人，丝竹酒馔并陈，自墨水上流，至两国下流，舟舫鱼贯，掩流而下，其主盟横山氏，与亲交一二人，驾小舟往来其间，杯酌交欢，一日之费，千金不啻，可谓天物暴殄之极矣。横山氏家旧富殖，藏襁百万，至润，其性慷慨，挥金如土，且读书学字，所交皆一时名流也。而荡尽家产，亦未曾不由此辈赞襄也。周亮工《书影》载：“茅元仪止生作午日秦淮大社，弔汨罗，尽两岸楼台亭榭，及河中之巨舰扁舟，无不倩也；尽四方之词人墨客，及曲中之歌妓舞女，无不集也。分明结伴，递相招邀，倾国出游，无非赴止生之社者，止生之名遂大噪，至今以为美谈矣。盖横山氏纳凉，与茅生之大社，豪举相类，而其爽快奇宕亦足以颉顽对射矣。润翁有诗草一卷，为祝融所夺去，今不存云，可惜已。其子敏斋隐於医，予友善，故得其大梗。

  朝川善庵先生以经术自任，其造诣非後生所窥。予与先生同别号，故世以谓今之陈惊坐也。先生《漫成》云：“浮利浮名心已灰，三槐何必拟三台。移牀坐就新阴下，也怯南柯入梦来。”或曰：“先生经术文章之余，亦为“春城无处不飞花”之韩翃也。

  清人顾铁卿寄贻善庵先生诗扇，曾蒙借观，背写牡丹一朶，著色轻松，雅致可掬。盖顾氏临池绘事之妙可并见焉。录其近制云：“轻阴曾记护征骖，归梦迢迢思不堪。惟有桑乾河畔柳，朝来分绿至江南。”“风风雨雨惜年华，才觉微暄懒更眠。晓起尚寒宵自暖，误佗姽嫿弄秋千。”“无言桃李自成蹊，白白朱朱放已齐。挽住落英风里舞，不随飞絮共沾泥。”“邓尉香霏满翠峦，问谁携取一枝看。淡云微露曈曈日，似为梅花护嫩寒。”“茅屋临流钓客过，晚烟淡淡幂青萝。彀纹织得帘波细，看到斜阳近水多。”敲诗独自揜茅扉，荆树花开香满衣。庭草不嫌春意浅，一双蝴蝶上阶飞。”“绛纱灯暖夜迢迢，水阁依前奏碧箫。略记年时停画舫，衣香人影赤栏桥。”

  《太阁记》载濑川采女事迹奇矣，然未尝闻有先贤修辞也。近时太田晴轩敦跋于墨本云：“文禄元年，龙造寺麾下兵士濑川釆女，从朝鲜之役，深入异壤，音问隔绝，其妻某氏辄作此函，嘱商舶以递达焉。中途飓风，舟几覆，不唯货物乌有，此函并沦于洪波之中矣。後会有拾获者，以闻于丰太合。太合览之悽然，遂免釆女之役，还之本国云。嗟乎！幽闺之妇女一发伯兮之叹，言有出于丹衷者，犹足以动天地，感鬼神如此，况忠臣孝子，至诚恻怛之言，万世不容泯灭者乎！泷冈之表，脱於风涛，铁函之史，出于眢井，盖理之必然，无足怪也。李穆堂曰：‘能拾人遗文残篇，而代存之者，其功德正与哺弃儿、葬枯骨同。’旨哉言也。刻工霞年秘藏此凾久矣，而世无有知者，恐其昧没而不传也，遂以公同嗜。剖荆山之璞，发潜德之光，其功德大矣。予知日後之获报，必然无疑也。因跋。”

  唐边将张睽防戎十余年，其妻侯氏，绣回文作龟形，诣阙进之，帝览诗放睽还乡，赐绢三百疋，以彰才美。诗云：“睽离恰是十秋强，对镜那堪重理妆。闻雁几回修尺素，见霜先为制衣裳。开箱叠练时垂泪，拂杵调砧更断肠。绣作龟形献天子，愿教征客早归乡。”盖其事略与采女相类，详见《名媛诗归》。

  评者谓：米元章，书家之申韩也。卷菱湖先生视米法土苴不翅，唯申韩之言颇庶几焉。是以一世能书之流，无一当其意者，若其人与先生邂逅，乃精神沮丧，殆如小巫之见大巫云。或曰：昔者怀素、张旭之徒，巧狂草，平生假酒德以佐其飘逸之气。先生端楷，与欧虞相上下，而被酒颠狂，亦出怀张二家之上焉，宜其旷一世，眼底无人，而近体诗亦颇自负，所谓菱湖有余翠也。其《拟友人登富士山作》云：“高峻谁将丈尺论，云梯万里似升天。十秋积雪凝如玉，六月惊飈冷透绵。仰视蠙珠分斗汉，俯临沟垄认山川。神奇最是难猜处，绝顶源源有涌泉。”

  陈元赟《富土》五古云：“直竖巨灵指，笑粲滕六齿。”可谓佳矣。落句云：“贫乃士之常，富亦何足喜？”惜哉，龙头蛇尾。

  《义楚六帖》云：“日本王城东北千余里，有山名富士，或云是蓬莱也。高峻无际，三面临海，山顶常有烟突起焉。按：此言与释子西京之和歌，殆如合符，亦奇矣。而陈元赟《题富士山》序云：“富士山当倭国之中，巍峩雄伟，孤拔万仞，沓嶂廻峦，森护环拱，如立如坐，隐现出没，蟠据三州，跨衍数郡，东扼筥根，为武关之屏翰，盖日域之岱岳也。其巅积雪，盛夏不消，四时云气缭绕，旦暮霞彩变幻，若有仙灵栖息，故土人呼为蓬莱瑶岛。其凹顶如池，名天池。池有七小屿，名七星屿。麓有人穴，名仙洞。每天欲大风，则先从池穴中嗷号而出，亦神奇矣云云。《白石记》云：“岳北诸洞，土人呼曰人穴。”

  白石新井先生《富岳记》云：“凡其欲降，则箕踞於积沙岸上，尻以为舆，脚以为轮，车转而下，瞬息之间身既在乎林麓矣。盖万仞之山，随崩沙之势，顷刻直下，即富士之一奇也。白石先生仅仅数十字，摸写其情状，可谓妙笔矣。土人云：积沙之下者，夜复上故处。《义楚六帖》云：“凡诸宝，白昼在山下，暮则归山上。亦讹传崩沙之事已。白石先生撰《高子观卧[训读文作臧]游记》，《富岳记》亦在其中矣。

  明永乐四年，封本邦之山为寿安镇国之山，即肥後阿苏山也。东厓《秉烛谈》备载其说焉。近人《詠富土》云：“万仞唯君操如雪，笑看封册至阿苏。”

  昔者，长崎诗人高彝，重赂商舶，投诗卷於沈德潜，乞求制序，德潜不许，商人计穷，遂使幺髍代大匠，凡德潜以下一时名士数人王鸣盛、钱大昕、赵文哲、王昶、来殷氏、黄文蓬等凡六人假托赍来，大抵七古大作也，细读之，虚誉溢美，靳侮可憎，然高彝不悟，奉为拱璧，燕石之诮，人口藉藉。其事备见原温夫《诗学新论》。或曰：东里之鱼，泣于鼎镬，何独咎于彛？且近时清商所赍来诸货，何物非赝？不独诗已。德潜记其事七律落句云：“怅望停云我所师。”噫！德潜以停云自比，亦不敢犯夷虏二字，盖禁省贵人鼻吃三斗醇酢处。确士七律载其余集。

  王述庵昶，徳甫《春融堂集》年谱载：沈公归愚所刻《七子诗选》流传日本，大学头默真迦见而嗜之，附书番舶，以上沈公，又每人寄忆一诗寄先生云：“新吟两卷重麻沙，海雨江风入齿牙。洵有诗书归典则，偶将畑月斗芳华。人如句曲陶宏景，词比新宫蔡少霞。我欲据梧同咏啸，沧溟何处觅灵槎。”梁星严尝道：“此乃高彝之作，达彼土之一证。所寄七律，亦彛诗也。盖祭酒林公之大名，原播海外久矣，故误以为其人也。”

  芹田静所语於予曰：“菅茶山有言：‘东都诗人以冈本华亭为巨擘。’”问华亭先生之作奈何，旋录数首见贻。噫！微静所，予殆无目者也。《峡猿图》云：“援落风悲巫峡夕，苍山夹水崖千尺。烟暗萝深叫何处，老松倒挂半天石。掩篷孤舟听者谁，乡心万里未归客。客[4]泪滴尽猿声断，十二峯头秋月白。”又《诗佛赠泷水春长句言谢》云：“劝人饮酒者，五百世无手。佛说如是谁不惧，休言有酒旨且乐。一杯薄酒业报然，何况芳醇送几斗？诗佛老人已佛身，何将此味与人诱？一切众生断智根，败家亡国祸由酒。为救迷情说方便，“救迷情”，见《达磨偈》。佛是众生慈父母。诗佛方便有何说？钓诗之鈎扫愁帚。无愁有诗吾事足，无量清福举巵受。瀑水倾泻大呼快，笑佗斗酒谋诸妇。无劳沽去钱挂杖，不用漉来巾脱首。李白风流人坐花，陶潜兴趣春生柳。醉吟直到极乐界，酡颜即是黄面叟。君馈我受大功德，我劝人饮亦何咎？五百生事一任佗，纵然无手宁无口？能饮能吐惊人语，百千万劫我不朽。不朽与朽亦任佗，何问他生有口否？且醉且吟且安眠，忘却生前与身後。唯愿未来五百生，生生相欢诗酒友。”

  王莽篡夺之时，所铸长宜子孙之鉴，藏于福田氏旧矣。铭文古字假借者，昔时竹庵已考其证。剥蚀不可辨者，近日不肖偶有得於杨升庵，亦悉辨之。是以二十八字之铭，可得而全读矣。梁星岩有嗜古之癖，所以不惮为裁长歌之劳。其词云：“雕奁寒生铜一片，青绿斑驳古气森。有似月逢妖蟆厄，光华销尽魄深沈。径五寸强重百廿五钱，二十八字铭在阴。乃是新莽之所造，不知何由传至今。将毋天诛大奸毕，故留其器为世箴？岂特摩挱养古心，亿昔炎德中微金瓯剖，王家权炎真炙手。五大司马九诸侯，诸父昆弟耀章绶。莽也孤贫如儒生，恭俭力行事慈母。一朝博得沙鹿眷，簸弄诠衡运群有。鸱目豺声何威诈，大汉神鼎轻瓦缶。祖龙法皆从我始，燔书坑儒复何咎。莽也则不然，六经不离口，影借黄虞自欺罔，宜哉颠覆险桀纣。虽云三万六千岁数多，非命之运岂能久？君不见内廷日按紫阁图，范五石铜象斗枢。是时冽寒人马毙，毋乃上帝罪汝之先驱。目前金鉴置不问，枉铸宝镜配石符。吁嗟山河破碎支体尚且不能保，子孙长宜何为乎？再造乾坤待谁某，白水真人出洪炉。”竹坪获诗距跃三百，亦裁七古以申谢焉。结句云：“先生一夕捻吟须，却胜古人十年功。”盖潘纬十年赋古镜，见《东谷赘言》。

  梁星岩《夜闻落叶》云：“鳏鳏覉绪对残釭，策策俄来落耳双。几度冲霜移宿鸟，孤村吠月有惊尨。五更声乱醮门鼓，一阵寒敲野寺窗。拈起秋风吹渭句，教人漫忆贾长江。”又《戏题插花瓶》云：“一双每倒沙头玉，百尺长沈井底银。何物窯瓶能大胆，欲涵三万六千春。”

  清人王冈龄《山塘镫船行》云：“黄头之郎蜗角妓。”予居柳桥近侧，每到夏时，所谓蜗角，作群为队，红裙飘摇，髹屐铿然。午前必赴浴堂，是时卯酒未醒，云鬟撩乱，洛水神女，不问而可知也。午後，乃盛饰四散，娼楼酒馆，戏园舟舫，寻盟蹈约，莫所不至。迨冬稍衰，盖以烟火止，游客少，而舟舫之嬉废也。余戏曰：“蚌蛤之大，犹随月消长，矧蜗角乎？”

  一耆宿尝曰：《新瓦》一篇，中根东里所撰，其中载橘町町犹巷，邦语也。声妓之事，举是以戒其女儿云。东里始及物徂徕、室鸠巢之门，则距今殆百年，盖是时声妓总住橘町，他处莫有。先辈诗云：“谁测风流手谈外，人间别有橘中仙。”即是也。今乃各处街坊，莫不杂居，橘町寥寥踪迹殆绝。噫！弦索淫蛙之场，亦不无沧碧之叹也。

  下野佐野，天明乡菅神庙碑文，乃系东里先生之所撰。昔者锦城师翁屡称之，以为大手笔也。

  予尝读《柳湾渔唱》，又阅《林园月令》，顷於静斋诗屏上，亦获先生《夜闻渔歌》之七古。分韵得“肴”。然则，先生虽无半面，因缘亦不浅。其词云：“渔歌夜发浦岸坳，轻枻鸣榔逐节敲。静听沧浪千古曲，不倚金石与丝匏。纵调逸韵两三唱，风水相和响咬咬。今夜秋江泊舟客，愁眠耿耿睫难交。起推篷窗凭舷坐，落月半弯挂柳梢。”

  高棅《唐诗正声·七言绝句下》引谢叠山之注解，寥寥数言，感慨古今，乃知叠山之有寄托，然未知更有别本公行也。一日获叠翁《唐绝句注解》於海保渔村，不唯真珠船，而渔村之考证颇为详备，亦诗家刮膜之金篦也。文长不录，当於嗣编摘录。

  杨涟《绝命词》云：“一笑一笑又一笑，刀斫东风，於我何有哉！”无学和尚讳祖元，字子元，无学其号也。归化，住鎌仓建长、圆觉二刹。为元兵所逼，说偈曰：“乾坤无地卓孤筇，喜得人空法亦空。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裏斩春风。”则知名臣烈士，与悟道之人，固莫有二致也。

  马文渊之薏苡，李长源之糖猊，为人臣炳戒，况开国元勋，伐国拓境，何曾不致意于此乎。胡元丞相伯颜《度梅岭》云：“马首径从庾岭归，王师至处悉平夷。担头不带江南物，只插梅花一两枝。”读者嘉奖其风流洒脱，不蹈嫌疑之祸机矣。

  甲越两雄相角之时，较其兵士之众寡，则上杉氏不及武田氏远甚，而二公之英灵，今传于韵语之间者，亦与之相类，岂不奇乎？机山之诗，世所传，殆十余首，而越将之诗，唯一首耳；越将之诗，泠峭可喜，而机山之诗，株守法度。故川中岛之役，机山败而不全败，越将胜而不全胜，於诗亦然矣。

  大田雄飞《大醉歌》云：“文命胼胝赐玄圭，何如一饮三百杯？周公神功虎豹走，何如月下举新醅？春秋褒贬三百年，何如花边倒金罍？治乱循环付皇天，联躅偏招麴秀才。伯夷盗跖一亡羊，悲欢百年骨生苔。愿变东海成美酒，乘以太白到蓬莱。李公勿慕太仓鼠，欲牵黄犬何得哉！陆子休叹华亭鹤，显官元有无妄灾。名山为我身後冢，百年事业付大块。江上风月不用钱，名花岂为求良媒？一醉典却千金裘，酿酒不嫌家隤颓。昆仑嶣嶢三万里，愁与黄河衮衮来。试来尽此一觞酒，意气忽如上春台。”嗟！雄飞年甫二十五而卒，玉楼之召，千古同叹。

  大田金刚踪迹不定，忽而客游数月，忽而在孺人膝下，惯见为常，恬不为怪。一日叩户，乃谓曰：上毛之富豪。遣伻延之，明日且赴，故来辞，问近制，立援笔录一首而去。未几讣音至矣。今读其诗，气象惨怛，不类平生俊快，岂豫兆不祥欤？《山村》云：“寥落山村聊寄生，幽吟又作不平呜。可怜遥夜归家梦，常向故园熟处行。”何等凄惋。

  大田晴轩，客游在参州吉田，惜哉，富瞻之学，奇伟之才，何不开业都下，而甘作汗漫之游，岂性之所适欤？其於韵语，固非所长，然读者击节，则其自负者可知矣。《食贫》云：“年来对案发长吁，不特无鱼菜亦无。银鳞玉脍酒如海，卧看朱门夜宴图。”《睡起闻莺》云：“未到华胥梦忽惊，满帘花影夕阳明。绿杨红杏浑无语，鼓吹春光只此声。”

  近世伟人，以瞽师保巳[5]一塙检校为巨擘焉。所著《群书类从》六百三十五册所收一千二百七十三部可谓大典策矣。昔者南亩先生太田覃赠之云：“区区萤雪君无用，默记汗牛充栋书。”盖纪实也。

  在素封之流，而或矻矻攻经，或考据精到，或博雅好古，一时之名家，倾盖相交，不亦圜阓之鳞凤乎！近世都下获三人焉：市野屋三治，号迷庵，是其一；津轻屋三衞，号棭斋，是其二；键屋半兵，号醒斋，是其三也。棭斋著《和名钞笺注》十卷、《本朝度量权衡考》三卷二册 、附录六册，图一卷若干卷；迷庵、醒斋之著述，当复他日搜索记之也。

  三十年前曾闻有葺工匠师者，通称某，其人好闭户读书，博览莫所不通，艺林之士，往往有资益焉。然片言只字，莫有传者，惜夫。伊川先生获《易说》於一箍匠，岂虚谈哉！或云：其著述，乌有於近时都下之火厄。

  一日过书肆玉岩堂，语次偶及葺工宗师，肆主曰：“其人犹无恙，龄喻七望八，矍铄不废读书。姓北，名慎言，字有和，号梅园，又称静庐，著书凡十五种，如《五杂俎训纂》十六卷、《梅园日记》四卷，近将付梓以问世焉。予闻而爽然自失。□急援笔，以救原本之疏谬已。

  当今之时，避世於金马门，获野梅坞岂其人邪？名长，字子善，一字元亮，梅坞其号，或又号蛇山，盖取於地名云。其人精於瞿昙氏之典矣，嗟近世释子益衰，其所企望，不过施紫衣，住大刹，盛徒隶，炫耀一时已，能不愧于梅坞者鲜矣。

  梅坞有诗云：“虚灵廓落真如海，幻出乃翁自在身。烟坞残花雨塘月，襟中妙境孰清新？”

  山田小葭尝道：“曰儒，曰佛，曰管晏，曰老庄，咸居百家九流之—焉。此诸拨乱反正之功，乃幺么不足数。若夫垂名于一艺一道，岂谓大丈夫邪？是梅坞先生之持论也。”予曰：“是二十年前之梅坞，而非今之梅坞也。小葭又曰：“梅坞先生始受儒术于栗山先生，问蛮夷学于前野良次，汉医则今井松庵，洋医则宇田川元瑞，其所师资也。”予笑曰：“足下之言岂不亦痴人汲瞿塘乎？以予观之，梅坞子即今之张无尽也。”

  中江藤树先生文集一卷，顷者得之，不知先生之文止于是邪？将复有别本邪？今举其《寄友》一首，以寓平生仰止之怀云：“产业随时不须择，伊耕莘野吕渔翁。当时不有殷周遇，依旧钓矶畎亩中。”

  大田乔松，亲摹宇士新先生真迹见视云：“韩人所书‘清和院’三字，题曰‘萲[6]雪’，盖其人之别号也。《尔雅》云：“萱，忘也。《说文》云：“盖令人忘忧草也。”引诗，“焉得藼草”或作“萱”，然则‘萲’‘蘐’‘萱’同是一字，而後世专用萱焉。谢惠连《雪赋》云：“折园中之萱草”，杜甫《腊日》：云“侵凌雪色还萱草”， 萲雪之号，盖取於此也。萱之草字，形与雪相似，岂厌其重而用萲邪？萲之草字，其在偏傍，或省其画，此既减画，又略其半，故难读耳。宽保辛酉八月，宇鼎谨考。

  对州大夫杉村氏语予曰：“藤树先生之嗣子，筮仕本藩，秩贰百石，瓜瓞绵延，犹袭旧秩。其家所藏先生遗照，近时邮致东都，乃为请祭酒林公之赞语焉。予为之绍介，遂蒙允许。林公父子俱赐沘笔，可谓荣矣。

  多纪柳沜先生《春雪》云：“忍冻推窗看雪晴，不唯茅舍竹篱清。满庭依约藤溪纸，月画梅花影正横。”嗟先生春秋未满五十，已捐馆舍，惜夫！追忆春草堂中函丈每课诗，先生必先获骊珠焉。恍然旧梦殆三十年矣。王维辋川有茱萸沜，《全唐诗》注云：沜，普半切，义与泮通。

  山崎菁圃法眼《春迟》云：“梅未启唇柳眉缩，莺喉更懒报春来。”大膳亮勉斋先生《初夏》云：“粉蝶惊醒三月梦，黄莺叫尽一场春。”盖断圭碎玉，咸获之扇头。

  樗园杉本法印《寄赠河合氏》云：“经济当今推此人，寸心忧国不忧贫。一朝砚北曾投笔，卅岁关东不厌尘。身悴鬓边毛杂雪，民休境内物皆春。依然仁寿山头月，应照急流勇退身。”韩翃云：“寒食东风御柳斜”，一说读御为禁篽，非也。卢纶云：“御竹潜通笋”，王昌龄曰：“霜飞天苑御梨秋”，王建云：“御果呈来每度尝”，李适云：“御桃舞蝶飞行飘”，刘宪云：“御酒新寒退”，王濯云：“御火传香殿”，王建又云：“御诗新集未教传”，并其例也。佗如“御路”、“御宿”、“御服”、“御衣”、“御箭”、“御印”、“御扇”之类，不暇枚举。《世说》规箴“勅御妓吹笛”，崔豹《古今注》：“长安御沟，谓之杨沟。谓植高杨於其上也。”然则，尊上之物，一切必冠御字，未必始于唐人也。

  黄山谷《拣芽》诗：“赤囊岁上双龙璧，曾见前朝盛事来。想得天香随御所，延春阁道转轻雷。”六如上人云：“御所，即假目御坐之所耳，非总指禁内也。”其说见《葛原诗话前篇》矣。村濑栲亭曰：“品字笺云：‘以文章或他务封达御所，谓之进呈，南渡典仪，有御服、御丝鞋所之称，其说载《葛原诗话後编》矣。大田乔松道：“六如、栲亭，皆谓御所二字昉于赵宋之时，殊不知其称後汉已有之矣。郑玄注《周礼》蝈氏曰：“蝈，今御所食蛙也。”

  按《左传》哀公三年：司铎火云云。命周人出御书。杜预云：“御书，进於君者也。”

  刘梦得《杨柳枝词》云：“城外春风飐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胡次猋注之曰：“梦得此诗不知作於何时，若在改连州以後，当为柳子厚言之。子厚愿取柳州易播，岂非‘惟有垂杨管别离’者耶？凡注唐诗，不如是，不以足抓痒处也。

  崔道融《长门怨》云：“长门花泣一枝春，争奈君恩别处新。错把黄金买词赋，相如自是薄情人。”谢叠山云：“汉武帝时陈皇后失宠，居长门宫，闻司马相如能赋而结知天子，以千金赂相如作《长门赋》以献上，上览之悽然，召陈皇后归椒房，宠幸如故。相如仕汉为郎，买茂陵人之女为妾，文君失意，作《白头吟》以怨之。事见《琴操》。故曰“相如自是薄情人”，此乃前人所未道。次猋曰：“按：《长门赋序》谓相如为文悟主，陈皇后复得幸。”但考之史传，陈皇后擅宠骄妬，又为诬蛊，武帝使有司赐诏云云，罢退居长门宫，数年废后薨。盖未尝得幸复入宫也。此诗谓“错把黄金买词赋，相如自是薄情人。”盖为相如聘茂陵人女，背负文君，薄情如此，卖其作赋，何補於事？所以谓之错也。此说正与史合。若陈后再得人宫，宠幸如故，则卖赋有功，何得又谓之错？惜不及与叠翁商之也。

  常州小川乡人本间玄调，顷者寄视近制。摘句云：“常把刀圭在医垒，尽将铅椠入[7]儒林。”“形如枯木槎枒立，心似寒蛩萧瑟吟。”方读此二联，其人品、事业、好读书、耽吟咏，不问而可知矣。

  海霞渔《锺山退居图》云：“鹃语惊人万绿稠，天津过客早回头。争如雪竹霜筠里，一鸟不鸣山更幽。”嗟乎！宋之天下，坏于安石；学术，亦坏于安石。一鸟不鸣则天下晏然，靖康南渡之变莫有萌蘖矣！今乃引其诗以责其人，是谓骑贼马而赶贼也。

  辻本崧庵《漫成》云：“耳门数茎草，眉宇一双霜。”读者首肯曰：“是辻本翁之小照也。”《有竹居集》任兆麟文田载《日本源监诗稿序》云：“此《竞秀亭诗》一卷，乃廿年前日本人源东溪氏，由贾舶来寄正於余者也。源监馆监罢职後所居亭，故以名其集尔。披其诗，神理清超，风格隽逸，直堪032 █ 033 █唐贤，（032 █ 初戢切，033 █ 直立切，音蛰。《集韵》：“032 █ 033 █，前后相蹑也。”使居中华，当亦自名一家，盖知宇宙之大，无地不生才，何力隅之囿耶？昔王摩诘有《送晁监还日本》—诗，流传至今，余固未敢希风摩诘，而源监当不亚晁监其人已。抑近世朱锡鬯编《明诗综》，於日本不过搜罗两三篇，兹则裒然成集，实远过普福中心诸家数矣。流传於後，俾知我朝文教单敷，洵不遗海隅日出之邦也。”

  按：源监东溪，不审何所人？询诸人，亦莫知者。近时或者曰：长崎之译士而有文者也。今征诸任兆麟之文，则琼浦商人之馆监，似不谬矣。

  贺知章曰贺监，仲麻吕曰晁监，俱带秘书之官衔故云尔矣。所谓源监，其号相似，而其实大异也。

  李白《哭晁卿衡》，王维《送秘书晁监归日本》，储光羲[8]《洛中贻朝校书衡》，朝即日本人也。赵骅《送晁補阙还日本国》，包佶《送日本聘贺使晁巨卿》，刘长卿《赠日本聘使》，凡读其诗，又阅其命题，则仲麿之位署称谓，皎然如白日矣。

  古者，王室赐姓氏於勋阀之臣，或曰真人，或曰朝臣，故冒真人、朝臣之姓，荣莫大焉。阿倍仲麿在唐留学之日，姑改姓为晁，晁朝同盖单用朝臣之朝而巳，身在海外，其心未尝不在朝廷，宋舄越吟，谁敢不哀哉。仲麿始将还本国，王维之诗，盖在是时矣。解缆之後，遭飓风几没，李白之哭，盖在是际矣。既而飘著安南，间关千里，百苦备尝[9]不知终达于洛阳经几岁月之久也。由是观之，仲麿之心事不亦明白乎？然则拜秘书监若之何？曰：异邦之人，加之官街，以宠异焉。本邦不无其例，国史显然矣，何独咎於李唐？又何独责於仲麿乎？然则终不还归，而没于彼土何也？曰：国史所载，聘唐之使者，凡葬于鱼腹者十八九，仲麿曾为伤弓之鸟，踌躇迟疑，日复一日，将欲归耶，即惩前日濒死之厄矣；将欲不归耶，上负圣朝，下负慈母。不唯是，又置宗祐於何地乎？於是仲麿之心，不一日九廻者几希。未几，彼土乃有禄山之乱，天下鼎沸，天子蒙尘，而仲麿死于兵燹之中不可知也。或与王维辈俱被囚辱，而没于是时，亦不可知也。史无明文，可谓仲麿之不幸矣。然当时之人，能察其心，朝廷亦察其忠，而褒恤之典，行於数十年之後。由是观之，仲麿稽留之罪，不亦君子恕而不苛责乎！欧阳、宋祁辈，不审其事迹，载笔疏漏，未始知归舡飘流之事，唯谓为仪王所爱，或谓惓惓中国而不忍去矣。於是本邦先哲，为欧宋所绐，辄责以首丘之义，视为忘君遗亲之罪人，而仲麿之寃，不白于世者，殆千余载矣。苟不然，当王室文明，贤臣满廷之时，仲麿淑慝之衷，犹不能察，稽留之罪，尚不能正，而锡赠典于海外叛臣之枯骨，宁有是理哉？故予所撰《六国史论》，尝於仲麿三致意焉，盖为是也。《续日本纪》：“天平八年丙戌，从三位葛城王，从四位上为王等，上表云云。昔者轻堺大宫御宇天王曾孙建内宿禰，尽事君之忠，致人臣之节，创为八氏之祖，永遗万代之基，自是以来，赐姓命氏，或真人，或朝臣，源姓王家流终臣节云云”○《续日本纪》：“承和三年五月，便附赠往岁入唐使，并留学等，在彼身没者八人，位纪以慰幽魂云云。曰：留学问赠二品安倍朝臣仲满大唐光禄大夫、右散骑常侍兼御史中丞、北海郡开国公赠潞州大都督朝衡，可赠正二品云云○按：家翁之言，未尝无过激。夫仲麿之事，即见《续纪》宝龟元年，由是观之，彼土大历之际，仲麿犹无恙也。又《续纪》宝龟九年五月丙寅，前学生阿部朝臣仲麿在唐而亡，家口偏乏，葬礼有阙，勅赐东絁二百疋，白绵三百屯。由是观之，不可谓史无明文矣。然是时李唐使人孙兴进等来，始告仲麿之殂谢，安知仲麿墓木之巳拱也哉。且藤原河清乃为聘唐大使焉，□□□而竟盖棺于海外，亦与仲麿相似，论者不咎彼而咎此，岂谓无冤哉！男贞白附记。

  仲麿《衔命使本国》之五古，见《文苑英华》，王维《送秘书晁监》诗之引，载《全唐诗》，二者并考，则其事瞭然矣。

  杜鹃性躁，岂喂养之物哉？近时鸟户始悟笼畜之法。噫！何其奇也。杜甫《杜鹃行》云：“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乃为喂其子，礼若奉至尊。”元稹云：“杜鹃无百作，天遣百鸟哺雏。”夫鸟户之言，亦与杜甫、元稹殆相契合，亦奇之尤奇者矣。鸟户谓：子规发声，正是育卵之时。人熟察其机，探之鸟巢，莫不获卵，因使家鸡伏，居然而生，自小喂养，习与性成。或进炭火消息之，彼为之所绐，裂帛之音，发于雕笼之中矣。便房曲室，或与黄鹏为伍，主人莞尔倾耳，而客在户外者，莫不错愕而诘其由也。福田恕庵《咏笼鹃》云：“携去东西与南北，近来闲却邵荛夫。”

  杜牧云：“霜叶红於二月花”，盖斥桃花也。《月令》：“仲春桃始华”，小杜据之矣。又《汉书》曰：“来春桃花水盛”，是谓二月雨水盛，滋可以证也。

  白乐天：“一雁蹲沧州”，谢榛：“猫蹲花庭午”，“蹲”字下得俱佳。寮友坂井长轩云：“钓客蹲芦汀”，问有据否，曰：“庄周有言：‘任公子蹲乎会稽，投竿东海。’”

  蒲生氏乡为丰氏所药杀，是世俗之所传也。然《翠竹翁记牒》详载其患状，安在其毒手也。或者谓：药杀有缓急二途，急者即毙，缓者荏苒数月而不起。明胡惟庸进毒于刘基，基自是绵惙，然迄于属纩，凡阅数旬矣。以是推之，安知氏乡之疾不类于刘伯温耶？翠竹翁唯举候证耳，未必穷其病原耶？或隐忌而不显言耶？且氏乡悟为所中伤，辄赋国歌以寓意焉，是可证也。赤堀通菴咏氏乡云：“多士岂无愧？寥寥宁子忠。”用《左传》宁武子货医薄毒之事，亦取世俗之说耶。通庵即蒲生氏之子，而螟蛉于赤堀氏，故其家谱所传，或如此耶。予将行质之也。

园大历曰：“兼好法师之故旧曰橘成忠，成忠除伊贺守，兼好始居京师，後如伊贺，遂寓于成忠之家，居有顷，乃建精舍于国见山之麓，以迁徒焉。春秋六十三，贞治元年病没矣。始，成忠有一女，慕兼好才华，窃通殷勤，巾帨往来，尨也唁唁，即兼好集中所载《忍山之和歌》，盖寓其意云。”然《扶桑隐逸传》不一言及之，何哉？元政岂为之回护耶？或不读园大历而唯依据《太平记》乎？近人喜兼好者多矣，尝咏之云：“缁衣未必了缘因，肉眼从来难认真。形迹区区君莫问，鸠摩罗什是前身。”

  一说曰：“兼好始为士人，视王室衰替，不可奈何，遂逃缁素，优游卒岁。然耿耿之心，宁一日忘之哉？是以武弁凶德，莫不赞成，彼渔色黩货，吾所欲，彼罪贯盈以自毙，亦吾所祈也。彼不败，我不兴矣。武弁不替，王室不隆矣。是兼好之本意，而人莫之察，史笔莫之传者。不然，兼好一好汉也，岂曳裾于高氏之门哉？”是说未必然，又未必不然，识者以为如何哉？

  《徒然草》曰：“鎌仓海中产坚鱼焉，噉之有毒。”读者以谓坚鱼创出于鎌仓氏之时，殊不知东海产坚鱼固已久矣。延喜式《调庸杂物》曰：“伊豆所贡坚鱼二百十二斤”是可证也。物徂徕有言：“兼好不读延喜式。”盖以此故欤？按《万叶集》长歌所咏坚鱼，即斥南海之产，其事最古矣。以是观之，兼好不唯不读式文，并不读《万叶集》已。按：古人读书之难，比诸今人，不啻千百倍。不啻无印本，兵革之世，无所乞贷，缙绅家才传一二本已。故论古人者，乃须著意于此，不读《式文》、《万叶》，于兼好何伤焉？《和名钞》曰：“鲣鱼，《唐韵》云‘铿’，音坚。《汉语抄》云：“加豆乎。《式文》用坚鱼二字。”大鲖也。大曰鲖，小曰魧。音夺”《新撰字镜》曰：“‘034 █ ’‘035 █ ’‘036 █ ’三字，其训曰加豆乎。”又云：“‘鲣’，古年反，其训曰：左女。”按：昌住为加豆乎，别作‘034 █ ’‘035 █ ’‘036 █ ’三字，其训曰加豆乎，岂有所据耶？将所谓新撰者乎？

  《续日本纪》载：“石上朝臣坚鱼，乃养老年间人也。”岂斯人降诞之时，偶有饷坚鱼者，而其父以名其子焉耶？坚鱼，异名谓之松鱼，《东医宝鉴》又谓铅锤鱼，《杂字簿》为脯者谓之佳苏鱼。《中山传信录》按：坚鱼为脯者，坚硬如木片。一先生谓：“清人方言，谓之木鱼。”不知然否？古昔之人，不知生食，唯脯以荐祭祀，供饍羞而已。兼好视如怪物，可以徵矣。

  予二十年前作《松鱼歌》，意颇自负。近时细阅，其颡有沘。一友怂慂曰：“世不无逐臭嗜痂之人，姑存之可也。”词曰：“寒食清明浑一梦，绿阴满地杜宇鸣。夏味稍稍出文鹞，嗜欲一至不可防。东海波臣姓曰松，碧绿衣兮银缕裳。不假羽翼飞上市，市人一见喜且狂。一尾轻重均周鼎，东西何异傒殷汤。包茅不入楚罪大，几人水滨问昭王。死且不辞矧鱼肉，都人游侠不可当。大鹏斥鷃不相让，白屋朱门争先尝。尔时良庖技痒甚，发硎好刀二尺强。去乙曾讲礼家言，砉然割击传於庄。聂切片片方寸许，色相离合自成章。白玉盘中堆珊瑚，或讶洛神步冰霜。休说良苑沆瀣味，何如绛雪沁肝肠。芥子037 █ 菜葖芦萉，争进齑粉和琼浆。棘鬣瑶柱无颜色，吞声屏气鲤与鲂。一呼牛饮何足多，不啻耳热又腐肠。从来畏途有他哉？口腹与身为剑铓。君不见，古训洋洋《延喜式》，脡脯但陈俎豆旁。匹似尚书称盐梅，不及踈影与暗香。”

  东睿山大慈院主，名亮融，号豁如堂。《枫红未遍》云：“新霜染出几株枫，又是斜阳衬得红。天酒传来犹未遍，半醒半醉坞西东。”《村庄寻菊》云：“村舍来看隐逸姿，陶家遗韵最堪奇。山僧应被主人笑，无复道风如晋时。”

  松叶兰，始产南岛，性喜暖畏寒，形质幺么，最难培养。上野觉成院主，乃晓橐驼之术，一经其手，凡枯槁者勃然而作矣。故贮松叶蘭，亦至数百瓯。安邑千树枣，江陵千树橘，不足多也。尝有诗云：“楚楚风姿三寸强，初从南岛致东方。谛观恰似青丝发，常贮尤宜白磁盎。须向蟭螟号松栢，或於蛮触拟扶桑。近来小草贵於璧，始察人间远志亡。”

  摩登伽之为累久矣，阿难几汙，况其他乎。我天台开祖，有见於此，乃以羊易牛，枉尺直寻，建规於不规之中，设律於不律之间，即娈童之嬖，所不敢忌矣。京师之有宫川巷，东都之有芳街，咸是畜姣儿之所，而延台徒之地，譬犹士庶之有北里平康焉。达人大观，一翻旧贯，焉识不露山会上相与拍手，而叹其创制之妙乎！尝阅《龙阳秘录》，断袖分桃，目与之遇，今举其一云：“食前方丈笋兼蔬，般若微醺欢有余。始信何郎非傅粉，手巾拭面泣前鱼。”贝原益轩曰：“世俗相传，男宠之作，在空海入唐之时，非也。道祖王与侍童相狎，见《续日本纪》，则其来尚矣。

  石本龟龄，五言长城，而咏史多佳句。今摘之：《赖朝》云：“悬镜战功赫，裁裙恭俭全。雄才虽将将，懿德耻贤贤。一从良狗煮，继有牝鸡晨。”又，《醉美人》云：“肯向红妆把银烛，海棠睡熟益多情。”又，《千里镜铭》云：“何远之有？莫显於微。”抑移此才学於职事，何职不协，何事不干哉？

  乌丝阑，谓之畦纸，方言也。名亦佳。小林一庵云：“砚田畦纸力耕笔，即是侬家《货殖传》。”一菴即高远藩之侍医，刀圭之暇，货殖于砚田畦纸之间。予焉获不为书牛券耶。

  予尝在片仓鹤陵坐，嗣子仲永，垂髫嬉游，一客问曰：“陆游，字务观，据於何典？”仲永应声曰：“《列子》云：‘务外游，不知务内观’是也。”一座大惊，识者咸有神童之目焉。惜哉，齿才弱冠，患风痱，奄奄不瘥，所谓苗而不秀者矣。

  黄038 █ 卿《送冯跻仲同锦衣家弟之日域借师》云：“整顿飞凫出甬东，稜稜剑气出双虹。半肩行李山河重，一纸羽书日月通。声彻秦庭悲夜雨，烟销赤壁借天风。谩夸郭子联回纥，麟阁今标驾海功。”二十年前有人持此诗幅来卖者，价亦廉，当时诸名家，不晓尤物，披阅匆匁，唯评书法之娟媸耳。近时明末清初之书，盛行世，明末清初之人物，莫不尚友，於是乎卞氏之璧始显于世，人人追恨，而其幅不知遂归于何人矣。夫当朱明之末造，郑成功纠合义众，虎踞海岛，且乞援于本邦，其呈长崎镇台之书，今犹传世，可覆视也。然彼武夫也，理有或然者矣。至冯跻仲、黄宗羲之徒，一介之儒生，眇然懦夫，感愤不已，航海千里，俱抵于琼浦，仿秦庭之哭，谋回纥之援，所谓仁者之勇，犹有出成功之上者。今读其诗，想其人，犹令八破涕，黄038 █ 卿所指斥“锦衣家弟”者，即黄宗羲云。”

  荆公云：“红梨无叶庇花身”，《谩叟诗话》乐天云：“竹身三年老”，薛涛云：“水面鱼身总带花”，《王直方诗话》曰：“橄榄以盐擦木身”，明张元祯与张鼐书云：“今黄河以北，多存江流旧身[10]，但上下湮没”，《浩然斋雅谈》唯举“诗成亲傍竹身题”之句。偶随所见，以補一二已。

  东坡云：“燠糟鄙俚叔孙通。”燠糟二字，不晓其义。《杨诚斋诗话》云：“燠糟即鏖糟，盖糜烂之意。今人读鏖为庵，读糟子甘切。”

云山老人（宫泽氏）《夜雪》云：“白战酣时天未明，风刀冰刃拥诗城。笔锋难敌素军勇，又向青州借援兵。”

  东坡云：“白战不许持寸铁。”按：“白战”之“白”，即“白取”《浩然齐雅谈》《哀扇工歌》、“白吃”《水浒传》、“白著”（《通鉴·唐肃宗纪》）、“白望”《晋书》、“白身”徐凝“白头游子白[11]身归”之“白”同义矣。咏雪较才，一语不及体物，不是白战乎？或曰：若夫咏花赋霞，亦禁体物，谓之“赤战”亦可也，“赤脚”、“赤手”、“赤贫”、“赤地”、“赤族”之义亦可以见也。

  旧友东条琴台，学益殖，著书益富，名亦益振。所著《续先哲丛谈》，世称其精确焉。《续唐宋联珠诗格》，亦诗家之真珠船也。文章大半为丙丁儿所夺，唯录口诵之作而已。《咏史》云：“玉帛徵贤下紫宸，至尊抚背意相亲。谁道客星侵帝座，想应太史误时人。凛然伟略一时雄，尝胆坐薪计不穷。活路已知屈伸理，何妨货殖有朱公。”

  高骈《山亭夏日》云：“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一架蔷薇满院香。”谢叠山注之云：“水精簾动，乃微风吹池水，其波纹如水精帘也。”胡次猋云：“帘动香满，以有微风也。无微风，则帘不动，香不满也。体用兼该。”以是观之，水精帘盖为两说焉，且帘波二字，袭用已久矣，则叠山之言，亦不可废也。

  今之世，闺秀善诗者，景鸾、素玉、绣文、蕣花、秀子之徒，仅仅数人耳。素玉《修理别业》云：“换却园林旧样姿，程工日夜凿清池。蔷微一架新移植，要伴楼台倒影时。”素玉名万，字天香，森川氏之室也。

  昔人读《源氏物语》云：“竖儒眼如豆，一斑不得窥。”夫《源语》与儒何涉？辞失体要，而自甘于卑屈，其人真竖儒矣。清水祐甫《题源氏竹川卷》云：“错教人闯玉纤纤，相对争颦隔绣帘。一局赢输赌春色，落花如雨扑棋奁。”祐甫嗜国歌，且通晓《源语》，宜措词之的当也。

  予妹嫁福田氏者，名菅，号白凤。尝叹曰：“一部西厢记，破坏世间许多好女子，恨不付祖龙一火也。”韵语亦颇露其意云：“碧玉十三四，教裁衣与裳。洞房花月夕，必莫玩西厢。”

  《全唐诗》载沈颂《送金文学还日本》诗，所谓金文学，无所考，或云：《续日本记》宝龟八年，在唐大使藤原清河、学生朝衡，付书新罗人金初正以递达焉，唐人误以初正为本邦人耶？

  《酉阳杂俎》云：“野狐名紫，夜撇擎尾出火，将为怪，必戴髑髅拜北斗，不坠则化为人矣。”高桥仓山《观狐火》云：“小於渔火大於萤，光焰无芒看更青。点点不知何处去，林风野雨夜冥冥。”

  当世有一酒令，命曰狐拳，乃建三件目焉。一为狐，一为里正，一为鸟銃。三者咸手势像之。初甲乙对坐，辄拍掌三下，是为引首。继以手势，盖里正可敬，然遇狐遂所蛊；狐有神通，安敌鸟銃哉？鸟铣利器，又奈里正何？三者交错，如环无端，一胜一负，辄浮太白。声妓日夜以是为命，自然惯习，赳赳之士，每战见擒，即糟丘之陷穽，酒池之罗网，安知非凶身败家之囮哉？近人咏之云：“里正兼狐兼鸟銃，孰优孰劣决雌雄。酒船常额踰千万，吸尽佳人一笑中。”

  太白，即巨舟也，《抱朴子》云：“沟澮之流，不能运太白之船是也。”又，巨杯也，《古乐府》云：“将进酒，乘太白”是也。杯形拟舟，是以同名矣。自此而後，“觥船”杜牧：“觥船一棹百分空”、“金船”张祐：“醉把金船掷”、“银船”罗隐：“夜槽压酒银船满”、“白玉船”陆游：“手把白玉船”之称纷纷而作矣。

  刘禹锡诗云：“罚筹长竖纛，觥盏样如舠。”滋可证也。

  庄周云：“置杯胶焉，水浅舟大也。”可见杯之为舟亦久矣。以是考之。《高憎传》所载杯渡，即泛舟渡河，何足以怪？达磨乘芦叶，不是诗所谓“一苇杭之”乎？大凡浮屠之好幻，与画匠之创奇，并为无稽之根本矣。

  本藩儒员高桥静斋，名熙，字君雍。本会津人，中年解褐本藩，春秋若干，卒于二十年之前矣。诗染享保，然其佳处，有自不可掩者。《送上田伯高还会津》云：“江东春老柳毶毶，富贵还家舞两骖。可羡一凫飞向北，谁怜孤剑独留南。云蒸泷泽笼深树，雪霁盘梯起夕岚。三十年前人尚在，为言垂白卧余酣。”又《答菅礼卿》云：“本是海滨推大老，何劳门下颂三鱣。”《赠爽鸠氏》云：“书签药裹春无恙，孤剑寒衣鬓有华。”

  一名家序於《金诗选》曰：“勿吉，古肃慎地。又号靺鞨，考之旧史，徵之古碑，其地在我东北海外，与虾夷接。其人或来，或叛，或授以官爵，然此时未闻有文字也。盖靺鞨後分为二部焉。一为渤海，当我中叶，贡职惟谨，其使裴氏之徒，以时来献禁靺乐，天朝词臣与之唱和，以宠赐之矣。一为金云云。按：此说误甚，《续日本纪》神龟四年云：“渤海郡旧高丽国也。淡海朝廷七年冬十月，唐将李勣伐灭，其後久绝矣。至是，渤海郡王、遣宁远将军高仁义等二十四人朝贡云云，又《赐渤海王勅书》云：“天皇谨问高丽王云云”，以是观之，渤海即高丽，未始与靺鞨关涉，其使臣裴氏之徒亦高丽人，宜文藻之美，不困于专对也。

  佐藤荣元，号竹坡，年十七，诗才泉涌。今录梁星岩加朱圈者。《夏山》云：“洗来山色滑如油，水墨淋漓滴欲流。香尽博山云断绝，夕阳送影透帘钩。”

  六月晦日修禊事，其来尚矣。其法以竹片为空箍，其中可容人。修禊之人口唱咒语，鞠躬而出入箍中，凡三匝焉。不晓其故，或询诸博识之士，亦莫有知者。窃谓是本邦之习俗耳。一日偶读《全唐诗》，云中宗春幸梨春园，并渭水袚除，则赐细柳圈辟恶。予拍手而喜曰：“所谓竹箍，亦细柳圈之遗法也。”盖中夏古法泯然消灭，而咸存乎百代一王之国，不独禊事之琐琐而已。尝观王室古图，庭上设两肺石焉。《周礼》肺石，彼土学者唯知於文字之间耳，本邦则巍然现存，吾侪小人犹得按图以考古制，不亦天之宠灵乎！此种事，不暇枚举，予尝於《蓬莱徵古录》中，即收其大半焉。六月晦日禊事，始行于天武帝之时，金火相剋，所以祓除焉。见《樱阴腐谈》○所咒国歌二首载《故事根元记》。

  木偶人谓之雏，初不解其义，既而悟曰：是刍灵之刍，误添佳耳。《文昌杂录》云：“唐岁时节物，三月三日，则有镂人矣。今所谓雏，即镂人之遗制，而其义取刍灵，莫有疑焉。郑玄注《礼》云：“刍灵，束茅为人马，谓之灵者，神之类也。”

  山田安朴，号小葭。其人白皙，眉头有蹙文。一贵人嘲之曰：“假是人之面，以行弔丧之礼可也。”予曰：“假面弔丧，见《後汉·祢衡传》，即嘲荀文若之语耳。然则足下德容与文若相似欤？且文若不独为曹魏之忠臣，其心亦忠于汉。”东坡谓为‘圣人之徒’，足下与之为伍，荣亦甚矣。”一日，示其遣意之作云：“隶法萎靡久失师，程家遗法没人知。自嗤一事似文若，临摹平生嗜汉碑。”所著《三碑通论》《史晨》、《韩敕》、《曹全》一卷，《汉隶逢原》五卷，临池家莫不叹服也。

  杜诗命题，如《遣闷》、《遣忧》、《遣愤》、《遣心》、《遣意》、《遣兴》之类，不一而足矣，注家以消遣解之，非也。何则？闷也，愤也，忧也，谓之消遣而可矣，至於心也，意也，兴也，安得而消遣哉？按：遣，犹言达焉。所谓遣心、遣兴，即达心、远兴也。卫玠云：“非理相干，可以理遣。”此是遣字。

  角南了庵，健笔也，多多益辨。惜哉，年廿四五化为异物。噫！笔札之小技，天犹吝於薄福之人耶？《咏史》云：“獐头鼠目持朝柄，饭袋酒囊掌簿书。”

  荒井尧民，今之青乌子也。所著《龙背发秘》可以见矣。《春塘》云：“鸬鹚闲浴落花水，胡蝶低飞芳草风。”

  高阶信，字子义，受《易》於海保渔村，学字於卷菱湖，其人品可知也。渔村为予诵其一联云：“窗外吟风竹，门前浴雨山”佳句也。

福田和，号恕庵。才气睟然，发眉宇间，诗亦超逸。《墨水》一联云：“归鸟背斜日，落花带晚钟。”此是带字，自少陵“春星带草堂”得来。

  兰香尼诗才超妙，已在笄年，况近时卸铅华之粧，而脱俗超尘乎。《春日》云：“坐睡醒来日脚迟，此中幽趣有谁知。一帘花影忽摇动，枝上春禽移树时。”《哭弟》云：“有才无寿是前因，遗墨如新更怆神。去载江楼相遇日，岂思汝作远行人。”尼始嫁古笔氏，彼家所传赏鉴之法，咸极其蕴底。是以古人笔札，一目不逃妍媸。尼失意所天，以入佛界，一衣一鉢，随缘度日，而至处参徒群集者何也？盖以布施其赏鉴也。

  松本君，号虎山。予少年徵逐之盟主也，今乃死灰已燃，丹炉候火之时也。其入朝之时，轿者四人，两士挟轿以驰，持枪者，肩箧者，捧履者，颇意气从其後焉。二十年前俱游墨水，君得句云：“幽花多俯水，古寺半藏松。”是际已卜日後之荣达矣。

  岐伯作《铙歌》，见《古今注》。周亮工曰：“岐伯，医外能诗。古圣何所不该，惜哉其词不传也。”

  姻家佐藤氏，藏多纪桂山先生诗扇久矣。笔法古朴，可仰可敬，其诗果先生所赋耶？或偶然弄笔而录古人之作乎？词云：“绿叶红英遍，仙经自讨论。偶移岩畔菊，锄断白云根。”

  邦俗所谓赖母子，一名无尽。清人谓之七贤会，见徐时作《闲居偶录》。予交友有创此会者，小西古兰戏咏曰：“想当太史奏闻急，今夜江楼聚德星。”读者莫不捧腹。

  萨州儒官山田君豹，号月州。尝录其所业，以寄视清人王梦楼，令下雌黄。卷中朱批殆遍。今抄其二首。《春宫怨》云：“日暖长门玉漏稀，妆成更懒著春衣。一双胡蝶无人管，自向百花深处飞。”梦楼评云：“音节逼唐。”“金炉风袅篆烟斜，芳草春深辇路赊。终日西宫人不见，凭栏数尽御沟花。”评云：“心中事如此如此。”朱署其首云：“诸作取材汉魏，脱骨三唐，气体清富，神韵凝永，骎骎乎去古不远矣。论诗家云：‘诗不废摹拟。杜於何逊，李於阴铿，有先我而行之者。’君殆此秘者欤？若夫言微旨远，语浅情深，朱弦疏越之音，清庙明堂之奏，则存乎闭户者之多岁月耳。江枫单句亦足以称海水之奇也。京江王文治评。卷中有《送静斋先生归厩桥》七律。按：静斋河口氏，出于鸠巢之门，乃为河越文学，月州与之有师资之契云○梦楼工书，见《湖海诗传》，又善诗，载《袁子才诗话》。

  吴子宁一日袖诗来，告曰：“是云山之真面目也！”《呈秋榭成岛少公》：“传家儒业号精醇，不枉移居来卜邻。台阁文章新进士，江湖风月旧诗人。龙门通谒曾无路，鸥社订盟今有因。正是鸟飞花落日，愧将白发对青春。”《题金泽酒楼》云：“胜区真个冠关东，雨日烟波晴日风。隔水芦花秋雪白，漫山枫叶夕阳红。抽身人影衣香底，寄迹鸥天鹭国中。莫怪老夫拚烂醉，盛游难得此回同。”时梁星岩守鸥屿同游云山，名雉，字神游。云山之外，又有桂花仙史、块然道人、半醉翁之别号，所谓“横看成岭纵成峯”，莫怪其称谓之多也。

  石川章，字君达，住居城西麴坊，曾托人寄示所业。今举其一。《朝日将军》云：“曾看北陆挂朝曦，忽被东风吹白旗。谁道乌江骓不逝，将军不肯恋虞姬。”一脔可以概知矣。

  备中笠置人野本万春，始亲炙赖子成，今为中津文学，读其诗者不问而知衣鉢之所传也。《秋江》云：“涨落初嘶雁，寒轻未醉枫。斜阳一匹练，几点画渔翁。”

  姬路人角田义方，《题静姬歌舞图》源幕府召静姬镰仓，按问，且令进歌舞云：“飞蓬忍见柳营春，不为将军开一颦。歌曲安知非讽谏，谁怜芳野雪中人。”亦可喜也。

  予尝观前九年、後三年、六波罗行幸、结城合战、蒙古退治等诸画卷，不唯有倚轼寓目之想，乃古今制度之沿革，亦略可因是以考究焉，宜考证家之拳拳乎此也。津藩文学盐田随斋，诗名赫赫。予闻有《朝鲜征伐图》七古，窃意此图亦出於近代之名手，况随斋逞排奡之才，而描写入神乎？顷遣一个沈惟敬，恳求再三，然惟敬遂未反命者何哉？岂清正行长等犹未之许耶？

  横田延寿，字万年，号乐只堂。予曰：“君刀圭役役，不遑暇食，何乐只之有哉？”及读其诗，爽然自失。《偶成》云：“园林长夏草萋萋，砚北不知日向西。书破蒲葵非我事，药名手把小牌题。”

  周之冕花鸟一幅，亦系二句云：“花似杨妃睡未醒，鸟如明帝眥难舍。”予改曰：“花如妃子醉增娟，鸟似君王看不足。”盖取乐天“终日君王看不足”之句尔。下田牧子笑曰：“其佳否姑不论也，眥难舍三字描禽鸟凝视之状，不亦妙乎？君真不晓画耳。”牧子，名谦，号地山，姬路人，学画於浦上春琴而入其室者也。

  後闲霞厓，精丹青之学。予尝问曰：“宋人画幅传本邦僅僅耳，独牧溪颇多，何哉？”曰：“禅刹之遍天下亦久矣，王侯士庶喜参禅亦非一日矣，况当北条氏之时，建五大刹於嫌仓，以延海外衲手，於是一棒一喝之徒，来者如云，而人人袱包中，莫不斋此画来，盖以道侣之笔迹，易获於咄嗟也。其所以致多，何足以怪焉。”又问曰：“阅《书画谱》，牧溪颇有贬议，何也？”曰：“否，否。查初白《人海记》，载内府收藏书画，其尤妙者三十五种，其中有宋僧牧溪《果蔬鸟雀图》，观是则其为琪璧亦可知，足下必莫为《书画谱》所误也。《书画谱》引《书史会要》曰：“法常号牧溪，画龙虎猿鹤芦雁山水人物，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粉饰，但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

  平田宗恺先生《夏日》云：“檐阴三尺人争路，庑下几廻犬振蝇。”居然钉铰打油之流矣。布川弦五乃出其门，而词藻清新，不与师相类。弟子未必不胜师，予有取于韩子之言焉。《秋夜游泷川》云：“万重枫叶笼钟阁，一带溪流绕竹根。半夜山僧如有待，冷烟寒月未关门。”又摘其句。《宿金轮寺》：“木鱼声断风吹叶，山犬眠浓月度墙。”《冬日偶成》云：“斜日半帘僧曝背，寒梅一树客敲门。”

  松下翯，字仙鹤，号碧海。近者寓居于小松川村五分一地名之僧舍，因号半佛庵。性弧介，不乐世事，年纪强仕，而决然已赋遂初焉。初从它山游，後参星岩，二家咸曰：“诗与禅莫有二致，唯晓乾屎撅耳。”遂屹屹研讨有年矣，则知打破漆桶之日殆不在远矣。《春夜》云：“梅花梢上月轮高，一椀清茶换浊醪。山鬼从来佳友也，湘廉半卷读风骚。”

  唐人用也字格颇多矣，蔡蒙斋不收之何也？欧阳詹《乐津店北陂》云：“婵娟有丽玉如也，美笑当予系予马。罗帏碧簟岂相容，行到山头忆山下。”刘商《酬浚上人采药见寄》云：“玉英期共釆，云岭独先过。应得灵芝也，诗情一倍多。”此其一斑尔。

  清川霭墩《游池上本门寺》云：“翠岚深处认朱甍，五百年来大化城。果识一天归妙法，满山松柏自梵声。”韩文公有言：“余事作诗人”，岂霭墩之谓欤？其洞垣之妙，固不俟赞矣。霭墩，名玄道。

  三木纯甫《松下考盘》云：“松杉郁郁绿成帏，日午青苔露未唏。时倩清风煮茶鼎，卧看孤岫白云飞。”纯甫今亲炙霭墩，然一辨香当为仓山炷也。

  杜甫《游龙门奉先寺》云：“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西清诗话》载荆公曰：“天阙当作天阅，对云卧为亲切云云。”按此说甚凿，果作天阅其义亦晦矣。李白《口号赠卢徵君鸿》云：“云卧留舟壑，天书降紫泥。”其对属与杜同例，荆公亦将改天书邪？

  绫濑在墨水上流，风景佳绝，然其名未甚显。自绫濑先生出焉，天下之人，咸罔不拭目观之，又罔不刺舟而延缘於湍渚苇荻之间，可见古今之胜概，未始不与名人达士相须焉。中村周敬有诗云：“父子名儒所少闻，鸴鸠嘲笑尚纷纷。大鹏水击三千里，剩见垂天绫濑云。”周敬游鹏翁之门有年矣，其人谐谑，每醉後耳热，拂衣起舞。噫！人琴共亡矣。

  杜甫《咏竹》云：“风吹细细香”，张籍云：“竹香新雨後”，李白云：“瑶台雪花数十里，片片吹落春风香。”元稹云：“雨香云淡觉微和”，卢相云：“云气香流水”，以上香字，咸胚胎于《月令》“水泉必香”之一句矣。高诱注《淮南子》《时则训》引《月令》文曰：“香，无秽恶之气。”以是推之，无适而不合也。

  万世先生《咏楠公》云：“百方仰攻云梯巧，三策时摧蚁附兵。”又《檀浦怀古》云：“六军风乱群山树，万马秋骄大海波。”予每诵二联，仰止感怆，不能已止。盖予幼时，抠衣门下，童子何知，祗记大雅之万一耳。他日复与贤嗣相谋，完璧谨揭焉，正是引商刻羽之日也。先生姓荻原，始号藤邱，後改万世。门徒之盛，近世少其俦矣。

  唐人堠子之制，可见于今者，奥州多贺城碑是已。元稹诗云：“开远门前万里堠”，自注云：“平时开远门外立堠云，去安西九千九百里以示戎云云。”按古者奥羽地方，背畔不常，征讨无虚岁，是以设镇守大府焉。且建堠子于此，元稹所谓示戎之意已。

  菅公《饯别奥州刺史》云：“程里一千五百里”，即与《多贺碑》相符矣。又《陪源亚相第饯安镇西藤陆州》云：“相送别西又别东，二千五百里程中。”则知自镇西至多贺栅，以二千五百里为定制矣。

  予尝於钜公家睹龙头一口，铜色苍然，殆数百年物也。赏鉴家道以是安顿杖头，古人所谓龙头杖也。韩退之《赤藤杖》云：“入怀冰雪生秋思，倚壁蛟龙护昼眠。”山谷《竹杖赞》：“涪翁昼眠，苍龙挂壁。”咸指此物云。读者以谓唯用费长房故事已，宁知有现成之龙头乎哉。

  高阶竹西始师事木村东门先生，东门之学，率以躬行为先，是以门下诸子，耳染目濡，靡有玷行，宜矣竹西之为君子人也。卷菱湖先生尝云：“在厫仓素封之流，临池之娟，如竹西者殆希其俦。予亦所以屡摘其句，而不辞操觚之屡也。《秋夜》云：“雨休虚枕溪流响，风动疏帘月影筛。”《郊行》云：“虹桥攀上菅神庙，螺舍环行罗汉宫。”近郊踏青之人，大抵受用此二句矣。

【校点记】

[1]“矣”原文作“美”，据训读文改。

[2]“瑟”原文作“恶”，据训读文改。

[3]“剩”字训读文作“注”。

[4]“客”原文作“容”，据训读文改。

[5]“巳”字训读文作“己”。

[6]“萲”字训读文作“藼”。

[7]“入”原文作“人”，据训读文改。

[8]“羲”原文及训读文皆误作“义”。

[9]“尝”原文误作“盖”，据训读文改。

[10]原文及训读文皆于“流”字后断句，以意应断于“身”字后。

[11]“白”原文作“自”，据训读文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