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本 诗 史



江村北海著


  【解题】(原阙)

日本诗史序

  北海先生著《日本诗史》而成,将上之梓,则命予序之。予受而卒业。自中古而今世,数百千岁之邈焉,自王公而士庶,暨缁流红粉之杂焉,残篇賸语,脍炙人口,而其名堙晦无闻者,广搜博釆,人传其略,旁及瞰名俗子,好事估客,苟其诗可观者,并录而无遗。盖不以人废才也,可谓词家苦心,艺苑盛举哉。然而斯史也,逮于近世,则详乎布韦,而予乎冠冕者独何也?先生博闻广识,潜心于此者数年,岂其有遗漏哉?然则予之平日慨然于怀者,无乃其有征乎?盖吾邦先王之奉神道以设其教,亦迨乎聘舶相通也,则礼乐政刑,无一而不资诸汉唐以为损益者,而其明经文章之选,亦惟无一而非金马玉堂之则也。故公卿大夫翕然,皆用心于诗赋论颂,而若和歌,则其余绪也耳。

  延喜中敕编《古今和歌集》,而掌其选者,未必阀阅之胄也,则可知以和歌

  名其家者,盖当时缙绅名族之所未必屑也已。嗟夫,自皇纲解纽,学政不振,文事颓败,殆几泯没,於是和歌者流始擅艺柄,夸张相尚。卒乃世之所称歌仙者,推尊之甚,比之神圣,视其遗什犹典谟,古言或难晓,则附以神秘之缺,斋戒传授,礼最崇重。辄曰和歌之教,之道,而王公之学之礼,而穆穆宫禁,奉以为盛典,吾侪小人,岂敢置一辞?虽然,三代圣人之道有何等秘诀,而吾邦中古亦未闻有此仪也。降此而曲艺末技之师。亦皆藉此机以干进,则种种衔饰,靡所不届,而王公大人,或为之甘心,至乃涓吉誓神,恭执弟子礼,传秘探密,惟日不给,尚何暇属辞苦心之业之为?宜乎近世廊庙之上,文学寥廖亡闻于世者,而惟衡门之寒,衲衣之陋,独擅美于草莱之下者,其可胜叹乎!抑虽世变之使然乎,亦未必无任其责者也。予尝持斯说,将以微讽之,而青云之与泥涂,其相隔天壤不啻也,将质诸先觉,则自丧吾景山先生,而离群独学,日就孤陋,故抑愤蓄疑,隐忍者久之。幸矣斯史之作也,予多年之所怀,今而足以征者,不亦喜乎!北海先生奕世名儒,学识赡博,可以大有为者,而作此区区文士之举,盖其意之所在岂徒哉?以故诗论所及,诸子百家,无所不有,而非寓褒于贬,则视戒于宠,皮里阳秋不可测焉。不知先生托之以言其志者,如予所怀,亦在其中乎?庶几王公大人一阅斯史,或有所愤发,而小用心于文学乎?天廐之种,糓食之养,一日千里,岂敢凡骨驽材之所企及哉?时方升平,地是土中,王室肃雝,公卿委蛇,有宁处之遑,而无鞅掌之劳,余力学文,何求无成,况乃乘文明之运,而鸣泰平之美,岂翅鸿业润饰,皇猷黼芾,可谓吾日出处之国光,赫赫乎足以辉万邦哉!草莽微臣如顺,亦得被其末光者,其喜岂有穷已哉?然则诗史之作也,其关系亦大矣哉!因不自揣,敢书鄙见,以为之序,并质诸先生云尔。

  明和庚寅冬十月 平安 医员法眼 武川幸顺撰

日本诗史序

  余蚤岁从北海先生学,而得读异邦之书,谈异邦之诗,论异邦之世也。先生之言曰:“晋杜征南既建策平吴,又潜心训诂《春秋传》,其业可谓勤矣,而犹为不足,刊其成业于碑,为后世之名,其志可谓深矣。夫名不可以已者也,而狥名为利囮,君子弗论也。余因窃谓,狥名为利囤,异邦人士滔滔皆是,盖异邦自古者圣明之主,莫不以举能求贤为先务,而周时取士,教官掌之。汉以后设选举法,至后世科目益广,乃童子有科目,耆老有礼征,是以岩穴下能屈王侯之尊,则终南为仕进捷迳,亦何足怪哉!唐时以诗试士,一时躁竞,唯诗是务。后人称诗盛于唐,抑亦时政所使焉。吾邦自穹壤剖判,亘万世一帝系统,政教概不与异邦同,况复升平日久,海内仰无为之化,封建之制,上下分定,士民安业,靡有觊觎之心,靡有躁竞之习,即有务为名高者,要是不为科第,则才学可称,诗篇可传者有焉。而后辈往往忽近,不必传者不少,岂可不惜哉?吾先生尝有感于此,近撰《日本诗史》,并考其世与人,以论其诗,呜呼!先生之业可谓勤矣,先生之志可谓深矣。宜刊而传之,则后世其有所征焉。传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先生斯举,其得之哉!

  明和庚寅仲冬 柚木太玄 谨撰

【凡例】

  一、是编,论诗以及人,非传人以及诗。即巨儒宿学,苟无篇章存在者,亦不论载焉。此所以名以诗史之义。

  一、是编,本为十卷,起稿丙戍之秋,戊子业就,乃命男悰秉校焉。但余罢仕八年于兹,囊橐既竭,剞劂殊艰,因拟割爱,先梓其半部。今兹庚寅二月,悰秉罗疾没,钟情之极,闭户谢客,长夏无事,殆难销日,乃修旧业,且以遣忧。会弟君锦,自关东还,乃使其重校,以付剞劂。初为十卷,尚未足称词坛阳秋,况删其半,直是艺园刍狗。即弊帚传哂,抑亦婆心后辈云。

  一、五卷中,初卷商榷中古近古,朝廷文学,簪缨辞藻,始自白凤时,迄于庆长末。二卷者初卷余绪,其所论者载,为武弁,为医,为隐,为释氏,为闺閤,年代同上,但闺閤不可多得,则近时亦附焉。第三卷,论述元和以后京师艺文,兼及他州。第四卷,东都,兼及他州。第五卷,第三、第四两卷余绪,论及诸州。

  一、是编之作,全在揄扬元和以后艺文,而名以“诗史”,则不得不原其始也,是以溯洄古昔者,不必广搜。盖古昔诗可征于今者,莫先乎《怀风藻》,《怀风藻》作者六十余人,诗凡百二十首,《经国集》虽残缺,今存者二百余首,《丽藻集》凡百首,《无题诗集》七百七十首,其余中古近古诸集诸选尚多,若人人而评之,篇篇而论之,蕞尔一书,非所能辨,故断不言及。今初卷所录,以林学士所撰《一人一首》为标准,略陈瑜瑕,以成卷者,要之省笔减简,不能不然。

  一、《怀风藻》所载朝绅,始自大纳言中臣,朝臣大岛,讫于中宫少辅葛井,连广成。人必具官衔者,于义当然。是编本拟亦据其例,至删为五卷,都除官称,单录姓名,亦唯省笔减简,不能不然。

  一、是编初卷所论列,并是朝绅,绝无韦布士,由古选所收然也,盖一时艺文,特在青云上,而草莽士无染指者欤?不然则《怀风》《凌云》《经国》《无题》等诸选,率朝绅所纂辑,是以采择不及民间欤?是编第三卷以下所论载,靡匪布素,元和以后,朝野文武靡然响学,青云上定不乏佳撰,而余意窃谓,以草莽士叨评论尊贵著撰,不敬之甚,以故全不论次。

  一、是编删为五卷,阙略固所不论,而就其中言之,盖亦非无差等。京师详于东都,东都详于诸州,此非有所私厚薄。余住京师者数十年,于京师文学颇得要领,东都隔远,物色既难,况乎他州。余近览《本朝诗纂》,私钦敬其盛举,但其中录次京师近时作者,大为愦愦,其熏莸难陈亡论耳,若载余伯氏,已录伯氏姓名,又别举伯氏旧名,旧表号,此以伯氏一人为二人,余可准知。噫!以宗藩之势,何求不得,加之文学之职,宾客之盛,承顺其美,赞成其业,无所不至,而犹且如此,况余一人心力,管蠡海内,其谬误奚啻千万。

  一、是编所论次近时作者,必盖棺论定而后敢论,若夫声名显著当今,下帷延徒,亡论余知与不知,并不举瑜瑕,盖誉之似熏,毁之似夺,不能不避嫌疑。但不以讲说为业,及湮晦远名,或羽翼未成者,不拘此例。

  一、我邦多复姓,操觚之士或以为不雅驯,于是往往减为单姓,不翅代北九十九姓,其义得失姑置之。是编多完录姓氏,要使后人易检索而亦不尽然者有说也。余已载诸《授业编》,因不复赘。地名亦然,远江州称袁州,美浓州称襄阳,金泽为金陵,广岛为广陵之类,于义有害,是以一概不书。

  一、古曰:“作诗之难,论诗更难。”非论之难,论而得中正之难夫。诗体裁随时,好尚从人,必欲使天下作者归已所好,一非一是,矫枉过正,其极,变温柔敦厚之教,开倾危争競之端。悲夫!《孟子》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五色各色其色,未尝失为其明,夫玄之与黄,孰是取焉?孰非舍焉?余不好为诡言异说以建门户,是编所论中古,即以中古,近时即以近时,京师即以京师,东都即以东都,人人各逐其体评论,冀无寸木岑楼之差。

  一、是编所论载诗,大率近体,绝不及古诗者,中古朝绅咏言,近体间有可录,至古诗殊失其旨,元和以后,作者辈出,近体诗实欲追步中土作者,但五言古诗未得其面目,蘐园诸子文集,其首必多载乐府拟古诸篇,然以余谕之,尚有可议者。其详载诸《授业编》云。

  明和庚寅冬十月 北海江村绶题于赐杖堂

日本诗史 卷一

  按史:应神天皇十五年,百济国博士阿直几来朝,献《周易》《论语》《孝经》等书,上悦,使阿直几授经诸皇子,我邦经学盖肇于此云。后阿直几荐王仁,上乃诏百济王徵王仁。王仁至,与阿直几同侍讲诸皇子。上崩,仁德天皇即位,迁都浪速。王仁献梅花颂,所谓三十一言和歌者也。或曰:“异域之人何以作和歌?所献或是诗章,当时史臣译通其义耳。”或曰:“王仁归化既久,熟我邦语言,学作和歌。”未知孰是也。要之距今千有四百年,载籍罕传,其详不可得而知也。自仁德升遐,历世三十,经年四百五十,天智天皇登极,而后鸾凤扬音,圭璧发彩,艺文始足商榷云。

  史称:诗赋之兴自大津王始,纪淑望亦曰:“皇于大津始作诗赋。”而其实大友皇子为始,河岛王、大津王次之。大友诗,五言四句:“道德承天训,盐梅寄真宰。羞无监抚术,安能临四海?”典重浑朴,为词坛鼻祖而无愧者也。大友,天智太子,与太叔龙战于关原,天命不遂。“安能临四海”之语为谶。河岛王有五言八句诗,大津王兼作七言,才皆不及大友。

  葛野王,大友长子,《游龙门山》诗:“命驾游山水,长忘冠冕情。”风骨苍老,不减皇考。详诗意,壬申乱后,潜晦形迹,纵情泉石欤?葛野王生河边王,河边王生淡海三船,世有才名。

至尊睿藻见于古选者,文武天皇为始。《咏月》五言八句,见《怀风藻》,又《咏雪》曰》:“林边疑柳絮,梁上似歌尘。”齐梁佳句。

  平城天皇有《咏樱花》诗。

  嵯峨天皇,天资好文,睿才神敏,宸藻最称富赡。其七言近体中警联殊多,但未免骈丽合掌,亦时风尔耳。如曰:“家乡杳杳多归志,客路悠悠少故人。”“云气湿衣知近岳,泉声惊枕觉邻溪。”冲澹清旷。

  弘仁御宇日,平城让皇在西内,淳和以皇太弟在东宫,三宫融睦,孝友天至,花晨月夕,宴乐相接,宸章往复,几靡虚日。不直右文美德,实是旷代盛事也。但平城、淳和二帝睿藻,传者不多。

  宇多天皇有《玩残菊》七绝,醍醐天皇有《读菅氏三代集》七律,二帝御制止此而已。

  村上天皇亦称好文,所传《宫莺晓囀》七绝,自以为警绝。史称:上亲制诗题,召词臣同赋,以为娱乐。而余不概见,惜夫。

  永延帝《披书见往事》七律,虽语重累,而足见睿思正大。

  长历、永承、延久三帝御制,散见诸书者,皆只句断章,无有完者。延久帝聪明善断,大有为之君,而在位仅五年而崩,宸章亦沦亡,殊可慨叹。是时上距天智即位四百三十年。帝崩后,文教渐不振,世方尚和歌,陵夷迄乎保元、平治。朝延多故,经学、文艺并不复讲者几乎百年。尚幸有嘉应帝《内宴御制》一首见《著闻集》,当时应制作者十余人,其诗无传。嘉应帝崩后,历十七帝,百七十年,康永帝即位,元年春宴,以《山家春兴》命题,御制诗曰:“桃花流水洞中天,不记烟霞多少年。满目风光尘土外,等间逢著是神仙。”意境闲雅,语亦圆畅。当时应制词臣二十二人诗,今存者仅九首,其中如僧贞乘曰:“微风时送幽香至,似报前山花已开。”藤国俊曰:“游丝百尺飘天上,不及山翁心绪闲。”虽韵格不高,颇见巧致。是时南北战争,四郊多垒,而帝能以文雅帅臣僚,不亦伟乎!自康永至天正,又二百年,其间无睿藻见史册者。至文禄改元之后,有天子赐源通胜御制诗,盖否极而泰,元和文明之运已兆于此者欤?

  皇子、诸王之诗,大友、大津、葛野之外,大石王、山前王、仲雄王、犬上王、境部王、大件王等,令藻见古选者不过数首,独长屋王则有数十首,要之鲁卫之政。若论其才俊,无出兼明亲王,次则具平、辅仁耳。兼明,醍醐皇子,二品中务卿,世称前中书王是也,自幼好学,才识绝伦,帝爱重之,欲立为太子,而执政惮其贤明,帝不得已,以承平帝为东宫,兼明为右大臣,赐姓源氏,复为执政所忌,不能久居台司,退隐嵯峨,作《菟裘赋》以见其志。赋中有曰:“扶桑岂无影乎,浮云掩而乍昏。丛兰岂不芳乎,秋风吹而先散。”抑郁之怀可想也。尝《咏禁中竹》:“进笋才抽鸣凤管,蟠根犹点卧龙文。”称为警拔。又《咏养生方》三言,《忆龟山》杂言,真情畅达。其余诗赋见古选者,往往可吟哦。

  具平亲王,村上皇子,二品中务卿,世称后中书王。《题橘郎中》遗稿七律,悲惋凄恻,一时传称。其结句曰:“未会茫茫天道理,满朝朱紫彼何人?”盖亦为藤原氏发也。又《遥山暮烟》七律,精诣被赏一时。

  辅仁亲王,延久帝子。《咏卖炭归》七律,用意恳恻,语亦平整,以亲王尊贵,注情于此,岂不贤乎?保平以降,帝子徽音,寥乎无闻,唯有贞常、贞敦两亲王遗篇而已。贞常亲王,贞和帝曾孙,《落叶》七绝,见《康富日记》:“枯梢寂寂带夕阳,满砌飘尘拥藓苍。莫道晚凤吹弃尽,老红却恐晓来霜。”虽语差晦,用意自工。贞敦亲王,贞常曾孙,《江山春意》七绝:“江山雨过翠微平,樵唱渔歌弄春晴。风东水南酒旗影,杏村既听卖花声。”兴象[1]宛然,意致亦婉。

  公卿朝绅,著称词林,世不乏其人,而兰玉競芳,凤毛绍美者,藤原氏、菅原氏、大江氏,次则纪氏、橘氏、源氏、三善氏、小野氏、巨势氏、滋野氏等,不过十数家。

  藤原氏,以淡海文忠公史为首。公盛德大业,位极人臣,宅暌余暇,留意翰墨,辞藻亦冠绝一时。《元日朝会》诗,五言十二句,见《怀风藻》,华赡而典则。公生四子,并有才学。长子左大臣武智,继位台鼎,其诗失传。次子参议房前,《七夕内宴》诗:“琼筵振雅藻,金阁启良游。凤驾飞云路,龙车度汉流。”骎骎乎王杨卢骆。其次参议宇合,史称宇合有文武才,尝为聘唐使,风采可想。四子兵部卿万里,少长簪裾,而不忘邱壑,常曰:“当今上有圣主,下有贤臣,我曹何为?”放浪琴酒,自称圣代狂士。《怀风藻》载《暮春宴会》诗曰:“城市元非好,山园赏有余。”记其实也。

  武智、房前二公子孙,南北分宗,世官宰辅,椒聊蕃衍,衣冠满朝。而篇章传世者,武智曾孙三成,有《渔家杂言》,房前曾孙左大臣冬嗣,有《奉和圣制宿旧宫》七律,左京大夫卫,有《奉和圣制春日感怀应制》七绝,参议道雄有《咏雪》七绝,玄孙弹正少忠令绪,有《早春游望》七律,其余无多。

  中纳言葛野,亦房前曾孙,有辞才,延历中为聘唐使,惜著作无传。葛野子刑部卿常嗣,博学强识,少知名。承和中为聘唐使,父子妙选,世以为荣。常嗣诗见古选。《秋日登叡山》五言近体,中曰:“仙梵窗中曙,疎钟枕上清。”清迥不凡。

  左大臣时平,有《秋日会城南水石亭寿藏大师七十》诗。水石亭,公别业。藏大师,大外记大藏善行。公少受业善行,因有斯举。公以陷菅公,获罪名教,其人固不足道,而崇师也,重业也,挽近未得其比。当时右文好尚可想。史称此会,一时名士毕集。藤氏势焰固当尔,而亦善行之荣幸也。诗今存者二十余首,纪发昭、三善清行亦在其中,而清行七律得骊珠,其余鳞甲,无足把玩者。

  参议菅根,有才子誉,尝被菅公蔫引,后阿附左相而倾菅公,其人固卑。《惜秋玩残菊》七律殊不雅驯。此宽平中内宴应制诗。同时作者二十余人,今存十三首,而藤原氏七人,大纳言定国亦有作诗,皆不足录。

  藤原氏权势,至太政大臣道长,穷极满盛,所谓男公女后,富逾帝室者,其侈丽豪华,震耀一时,而其人好诗善书,亦可嘉尚。公尝创法成寺,世称御堂公。又营别业于宇治,高阁层轩,擅流峙之胜,公数往游,有诗云:“别业尝传宇治名,暮云路僻隔华京。柴门月静眠霜色,茅店风寒宿浪声。排户遥看渔艇去,卷帘斜望雁桥横。胜游此地人难老,秋兴将移潘令情。”意境萧散,绝无权贵相。公侄内大臣伊周,中纳言隆家,并好文词,而淫凶无取,诗亦不韵。

  大纳言公任,世称其多才。大江匡衡尝评一时诗人,以公任敌齐信。余索其遗篇,寥寥罕传。若夫《题山川晴景》七律,稚拙不成章,匡衡之言溢美耳。

  参议有国,《重阳陪宴》七言长篇,用事错综,足见才思。但章法句法未透,难入选耳。有国,参议真夏之后,其高祖创建大刹于洛南日野,自以为大功德,繇是称日野氏,其父辅道,对策高第,至有国,家声益振,子孙世名于儒林。

  五品为时,《题玉井别庄》七律:“玉井佳名世所称,松楹半按碧岩棱。山云绕屋应褰幔,涧月临窗欲代灯。梅吐寒花朝见雪,水收幽响夜知冰。池边何物相寻到,雁作来宾鹤作朋。”虽乏声格,尾首匀称,足称合作。为时女紫式部,以著《原语》称于世。

  木工头辅尹赋《醉时心胜醒时心》,鄙俚可笑,而大江匡衡数称其才,时论之不足凭,古今同愦愦。

  大纳言仲实赋《德配天地》,右京大夫公章“回文体”,及正时赋《日月光华》,长赖赋《海水不扬波》,公明、敦隆俱赋“走脚体”,宪光、尹经俱赋《班万玉》,皆试场诗,殊无佳者,正时以下六人未详官衔。

  三品实纲《贺新成太极殿》,右大辨有信《三月尽》,中纳言实光《咏傀儡》,左大辨宗光尚齿会诗,少纳言敦光《夏夜吟》,四品实范《遍照寺作》,五品季纲《东光寺作》,茂明《劝学院作》,知房《秋日即事》,并七言律,见古选,其中不无半联只句佳者,而瑕颣[2]相半,全佳者绝无。但知房:“郊扉暮掩茶烟细,岫幌晴褰桂月幽。”意匠闲澹,全章亦不甚拙。左卫门尉周光《冬日山家即事》虽有小疵,自是胸臆中语,故平淡中反觉有味。史称周光宦仕不达,有北门叹,虽居辇毂,常眷山林,余阅《无题诗集》载周光诗多至百首,大抵山居题咏,则史言诚是。

  左大辨显业《三月游长乐寺》七律:“寺此五台形胜地,时当三月艳阳天。山楼钟尽孤云外,林户花飞落日前。”字句工丽,金石铿锵,但起结不谐,殊可惜也。余览前古选集,骚人文士,留题长乐寺者甚多,藤原氏则敦宗、李纲、实兼并有七律。据其诗,殿堂之美,林泉之胜,巍然一大刹,今则不然,桑沧之变,物外亦然。

  东宫学士明衡《花下吟》,虽造语不合,意义自全。明衡,宇合之裔,编《本朝文粹》有功于艺苑不眇,其子刑部卿敦基,夙有诗名。“风生林樾[3]时疑雨,浪洗石稜夏见花。”一时传称。少纳言通宪,文章博士实兼子,保元帝乳母夫也,博学多通,辨给而有才略,少时不遇,尝作诗曰:“顾身深识容枯理,在世偏慵游宦心。”遂薙发,更名信西,保元帝即位,登庸掌机密,恃才果用,志在革弊政,而苛刻少恩,终以此败。《无题诗集》多载其诗,其子俊宪亦有词才,官至参议。

  大政大臣忠通,相国忠实长子,相国悬车,代为宰辅,后相国溺爱少子左大臣赖长,谋废公移政柄,而公奉承依依,恭顺无亏,惟孝之德足颂,而加有好文之美,岂不伟乎!《无题诗集》载公诗九十首,间有谐合者。左相,公异母弟,少时颖敏,好学能诗,往使相国教以义方,当为栋梁伟材,而趋庭失训,阋墙畜奸,保元祸乱,实阶于此。如其著作,今犹传世。

  元久中内宴,题《水乡春望》,应制作者,今可徵者十九人:太政欠臣良经、左大臣良辅以下,藤原氏十五人,中纳言资实、中纳言亲经、式部大辅宗亲、左大辨盛经、东宫学士赖範、文章博士宗业、大内记行长等,大率无足录者。

  建保内宴,作者见古选者:藤原氏九人,诗殊无可览者。盖保平以降,朝纲解紐,文学衰废,于是和歌特盛,内宴咏言,和歌为主,诗存饩羊耳,其不精工不亦宜乎。

  中纳言基俊,中纳言定家,并称和歌巨匠,有诗传世,固非其所长。

  左大臣兼良,有《避乱江州水口驿遇雨作》:“忆得三生石上缘,一庵风雨夜无眠。今日更下山前路,老树云深哭杜鹃。”按史:公才学该通,和汉著作殊多,《四书童子训》其一也,当时天步艰难,公虽位宰辅,南北播越,忧虞度日,而讲明圣经,操觚无废,此足以有纪也。

  文明十五年,足利相公第宴会诗,传者十九首。太政大臣政家、左大臣实远、内大臣实淳、内大臣通秀、左近卫大将冬良以下,藤原氏十人。文明,上距建保二百六十年,其诗较诸建保反有可观,盖此时虽朝廷文教益废替,五山禅林诗学盛兴,朝绅或因其鼓荡尔欤?内大臣实隆,号逍遥院,致仕后诗云:“三十年来朝市尘,扁舟归去五湖春。平生惭愧无功业,合对白鸥终此身。”每诫子弟曰:“吾少年不努力,老来悲伤无及,汝曹宜勿效尤。”因课子弟,腾写六经及《史记》《汉书》等,世知公为和歌巨擘,而不知有文学,故揭而出之。

  右所录外,藤原氏见诸集者犹有救十八,以繁删之云。其余一联一句,古今传称而全章阙亡者,五品笃《咏砧》:“捣处晓愁闰月冷,裁将秋寄寒云深。”右马头季方:《三月尽》:“林间纵有残花在,留到明朝不是春。”右少辨雅材:《晴景》:“松江日落渔舟去,萝洞云开隐迳深。”左中辨维成:《江上作》:“客帆有月风千里,仙洞无人鹤一双。”大纳言齐信《咏妓》:“秋月夜间闻按曲,金风吹落玉箫声”等,不可枚举。齐信名价重于一时,而其诗不多见,使人叹惋。菅原氏本姓土师,圣武天皇天平元年赐侍读,土师古人姓菅原,古人子清公夙有文名,延历中为聘唐使,有《汴州上源驿值雪》诗云:“云霞未辞旧,梅柳忽逢春。不分琼瑶屑,飞沾旅客巾。”历官至左中辨。清公子是善。自幼聪敏。才名显著。官至参议。

  菅原善主,菅原清冈,诸家系谱不载二人,官职失考,江家次第,以善主为清冈侄,春斋林子以为清公子,未知孰是并有《咏尘应制》五言排律。中良舟、中良楫、藤原关雄,皆有此题咏,必一时作。较其优劣,二菅最超绝矣。二菅诗精工整密,力量相等,难为兄弟,今并录全首,以质具[4]眼者。善主云:“大噫笼群物,惟尘最细微。遇霖时聚敛,承吹乍雰霏。洛浦生神韈,都城染客衣。朝随行盖起,暮逐去轩归。动息常无定,徘徊何处非。冀持老聃旨,长守世间机。”清冈云:“微尘浮大道,霭霭隐垂杨。色暗龙媒埒,形飞凤辇场。徘徊宁有定,动息固无常。逐舞生罗袜,惊歌绕画梁。因风流细影,伴雪散轻光。无由逢汉主,空此转康庄。”

  右大臣道真,是善子,自古儒臣官至台司者,吉备公之后有公而已,公之德业非特东方人士钦戴之,至于遐方异域,闻其风者靡不景仰。元萨天赐,明宋濂辈歌诗,历历可徵也。但世之口碑,往往失实。罗山林子辩驳之,更作公传,文集十三卷俨然具存,穆如之美,可得而见也。又如《重阳侍宴同赋菊散一丛金应制》云:“微臣採得籯中满,岂若一经遗在家。”其雅尚岂徒寻常文士之俦哉?宜乎庙祀千载,威灵显赫,子孙绳绳,文献世家也。

 一二文章博士淳茂,右相次子,文才秀发,无愧箕袭。赋《月影满秋池》云:“碧浪金波三五初,秋风计会似空虚。自疑荷叶凝霜早,人道庐花过雨余。岸白还迷松上鹤,潭澄可数藻中鱼。瑶池便是寻常号,此夜清明[5]玉不如。”盖其少时作,稍见工密,惜起句逗漏。

  大学头文时,右相孙,大学头高规子,世所称“菅三品”是也。辞才富逸,名价与大江朝纲相颉颃,《题山中仙室》云:“桃李不言春几暮,烟霞无迹昔谁棲。”优柔平畅,元、白遗响。又,天历中《应制赋宫莺晓啭》云:“西楼月落花间曲,中殿灯残竹里音。”帝叹嗟,以为不可及。兄左少辨雅规,弟大学助庶几,子大学头辅昭,右卫门尉惟熙,从子右中辨资忠,皆有诗名,可谓一门兰玉,追踪谢家矣。

  宽弘二年十一月,皇子始读《孝经》,礼毕,帝诏词臣献诗,侍读辅正,侍读宣义,并有应制作,辅正,右相曾孙,宣义,文时孙,可见菅氏,世能其业。

  《朝野群载》载菅才子《沈春引》一首,菅才子失其名,或曰永久中人,诗无足观者。

  大学头是纲,文章博士在良,大学头时登,皆民部少辅定义子,为右相七世孙。埙篪相和,才名并著,较其力量,亦相伯仲矣。就中,是纲《长乐寺》颈联:“楼阁高低随地势,林泉奇绝任天然。”景象凑合,气骨兼完。

  文章博士为长,大学头在高,并有《水乡春望》七绝,俱非佳境。

文章博士在躬,刑部少辅忠贞,大学允永赖,五品斯宗,五品义明,皆称善诗,而遗篇寥寥,难论造诣。

  大江氏,出于平城天皇,至参议音人,始以艺业显著,世称江相公是也。音人遗篇散亡,《江谈抄》仅载《花落》一绝,尤非佳作,而《谈抄》反以为得意诗何耶?音人子式部大辅千古,千古子中纳言维时,相绍能业,而维时最知名,世称江纳言,二人词藻,亦复散逸,无足录者。

  参议朝纲,音人孙,天历中声名藉甚,世称后相公,以别音人。其《咏王昭君》七律颔联云:“边风吹断秋心绪,陇水流添夜泪行。”寓巧思于平易,颈联云:“胡角一声霜后梦,汉宫万里月前肠。”寄悲壮于幽渺,诚为佳联。惜乎起句率易,已失冠冕之体;结句卑陋,又绝玉振之响。世传朝纲梦与唐白乐天论诗,尔后才思益进。盖当时言诗者,莫不尸祝元、白,犹近时轻俊之徒,开口辄称王元美、李于鳞也。朝纲名重艺苑,所以附会此说也。

  文章博士以言,千古曾孙。夙有声誉,尝赋《晴后山川》,源为宪击节叹赏,今诵之,有大不协者。又,《暮烟》七律,不及具平亲王,惟《闲中日月长》一律,似胜他作,而颔联牵强不成句。《江谈钞》曰:“橘在列不如源顺,顺不如[6]庆保胤,胤不如江以言,岂其然乎?《谈钞》,江帅门人所编录,故当云尔。噫!虚名溢美,何代不有?

  式部大辅匡衡,维时孙,博学强记,文辞宏富,世推大手笔。以侍读两朝,历任清要,加之累世儒业,高自矜伐。作五言古诗一百韵,详述遭遇,他章亦多称官伐。文集三卷行于世,其作类失粗豪,且不免俗习,虽饶篇什,无疵瑕者无几。

  时栋、政时,二人谱第不详,职位无考,诗各一首,见《朝野群载》。

  扫部头佐国,朝纲曾孙,性爱花卉,野史云“佐国死后化蝶”,亦可证有花癖也。《无题诗集》多收其诗,大抵怜芳惜香之作。其中云:“六十余春看不足,他生亦作爱花人。”温藉脱落,余最嘉之。又有《观宋国商人献鹦鹉》四韵云:“巧语能言同辨士,绿衣红嘴异众禽。可怜舶上经遼海,谁识羁中忆郑林。著实明畅,语有次第,当时咏物无出此右者,惜起结不称耳。余论大江氏,朝纲,上襄、佐国雁行,其他往往名浮其实。

  中纳言匡房,匡衡曾孙,博涉群籍,学通古今,最留意国家典章,以八叶儒家,三朝侍读,名重朝野。尝为太宰帅,世称江帅。其在宰府,诣菅公庙作二百韵诗,盛传一时。其他大篇巨什,经见诸书,而造语浅率卑近,无足採者。但所著《江次第》,至今行于世,要之才敏综覈,而自运非其所长也。子式部大辅隆兼,诗才出蓝,不幸早世。

  纪氏,武内之后。武内十三世孙大纳言纪麻吕,有《春日应制》诗,麻吕子式部大辅古麻吕,有《咏雪》诗,俱载《怀风藻》,麻吕父子之诗,接武乎大津、葛野二王,而为公卿先鞭,诸氏咏言,皆贾其余勇。

  太宰大贰男人《游芳野》,越前守末茂《观鱼》,民部少辅末守《送别》,三诗古朴,体格未具,不可加以三尺也。

  御依也,虎继也,记氏系谱不收,官职无考。御依有《应制赋落花》七言歌行,盖弘仁帝幸河阳离宫,有《落花御制》,从幸词臣应制奉和,而诸诗散逸,今存者除御依外,有坂田永河长篇一首已。永河之诗,彩縟可覩,御依不及远甚。虎继《省试赋荆璞》五言排律,中联云:“潜光深谷里,韬彩古岩边。价逐千金重,形将满月圆。冰霜还谢洁,金石岂齐坚。”精工纯至,可称佳绝。

  式部丞长江,麻吕玄孙,有《红梅》诗。

  中纳言发昭,字宽。宽平、延喜之际,名声藉甚,至时人与菅右相并称,余阅其遗篇,殊不及所闻,诸选所收《贫女吟》,真儿童语耳。特《山家杂咏》八首,稍有潇洒致。其子参议叔光,亦有诗名,延喜中,藤左相水石亭贺宴,发昭父子并列其席。叔光之后,纪氏无显者。至康永中,有纪行亲者《山家春兴》云:“不识黄鹂棲树底,一声啼破满山霞。”稍有幽况,惜霞字未免俗。

  纪在昌:“岸竹枝低应鸟宿,潭荷叶动是鱼游。”纪齐名:“仙臼风生空簸雪,野炉火暖未扬烟。”二联见《朗咏集》,并逸首尾。齐名有重名,江帅尝评当时诗人曰:“齐名之诗,如雪朝上瑶台弹玉筝。”惜遗稿不传,瑶台雪色无可仿佛。

  橘氏,至常重始见艺林,而世次官衔,并无所孜,《经国集》载《秋虹》一律。

  橘在列,诗名高世,亦阙系谱。源顺尝师事焉。在列后为僧,更名尊敬。亡后,顺为辑遗稿,名《敬公集》,今存者小作数篇已。

  宫内少辅正通,或曰在列子,有俊才,而官不达,居恒悒悒,有浮海之叹。后挈家奔高丽,为彼国大臣,其《赠藤在衡》云:“吏部侍郎职侍中,著绯初出紫微宫。银鱼腰底辞春浪,绫鹤衣间舞晓风。花月一窗交昔密,云泥万里眼今穷。省躬还耻相知久,君是当年竹马童。”其钦羡在衡之超迁,凄恻自已之坎壈[7]者,淋漓乎楮墨间,其弃组投遐,理或有之。

  东宫学土直干,才思拔群,而遗藻泯阙,殊可惜也。其断篇只联,散见诸书者,皆可称赏。《赠邻家》云:“春烟递让簾前色,晓浪潜分枕上声。”《宿山寺》云:“触石春云生枕上,含峰晓月出窗中。”又,《游石山寺》云:“苍波路远云千里,白雾山深鸟一声。”僧奝然在宋国,“云”为“霞”,“鸟”为“虫”,以为已作示人,彼中人曰:若作“云”“‘鸟”乃佳。

  左大辨广相,幼而能诗,九岁召见,属春暮,应诏云:“荒村桃李犹可爱,何况琼林华苑春。”又《题项羽》云:“灯晴数行虞氏泪,夜深四面楚歌声。”皆非全篇。又作《神护寺钟序》,菅是善铭,藤敏行书,世以为三绝。

  源氏宗统非一,右大臣常,大纳言弘,参议明,皆弘仁帝子赐源姓者。《经国集》载其诗,且录年纪。常十六,弘十五,明十三,其夙慧可知。而三首之外,无复只字,《经国集》残缺,十亡其七,无由考索耳。

  大纳言湛,弘仁帝孙,有诗见《经国集》。

  能登守顺,弘仁帝玄孙,学该和汉,所著《和名钞》行于世。诗篇传者不多,而《咏白》七言律,当时称之。起句云:“银河澄朗素秋天,又见林园玉露圆。”诚佳。三四云:“毛宝龟归寒浪底,王弘使立晚花前。”已非佳境。五云:“芦洲月色随潮满”,大有精彩,而对以“葱岭云虞与雪连”,痴重殊甚。不惟一联偏枯,全章为废,可惜。

  左近卫中将英明,系属宽平帝,菅右相外孙也。《叹二毛》五言古风,自叙履历,读之潸然,语亦不拙。

  大纳言俊贤,越前守则忠,皆延喜帝之后,篇什仅存。俊贤博洽有重望,著《西宫记》行于世。

  大纳言经信,才艺多方,庙议廷论,亦卓越一时,诗虽无警拔,音响颇平。

  伊贺守为宪,近体数首,散见诸书,其才不及经信。

  孝道也,道济也,时纲也,未详其谱系、官阶,诗则并传。就中时纲最名世。《赋宫中蔷薇》云:“蔷薇一种当阶发,不啻色浓气亦薰。红萼风轻摇锦伞,翠条露重嫋罗裙。饱看新艳娇宫月,殊胜陈根讬涧云。石竹金钱虽信美,尝论优劣更非群。”蔷薇涧见白乐天诗,末句亦用乐天“石竹金钱何琐细”之义。

  平氏,延历以前已有之,《文华秀丽集》载平五月诗,五月孙有相,亦有诗名。若夫保平之间,宗族滋蔓,貂蝉满朝者,则皆桓武之裔也,而以文雅称者无几。后有参议经高、勘解由次官楝基等诗,皆不足采择。

  小野氏,弘仁中,参议岑守以文章司命自居,所选《凌云集》,多载已作,今阅之,合作绝无。

  小野永见有《田家诗》,小野年永有《新燕诗》。永见为征夷副帅,开府陆奥,拥旄杖节,而眷恋桑麻,其意可嘉,诗亦不拙。年永不详履历。

  参议篁,博学能文,名声震世,至今闾阎儿女莫不知其名,《经国集》载其诗数首,如《陇头秋月明》六韵,骨气韵格直逼盛唐,而造语间失疎卤,可惜。

  春卿、滋阴,官职并无考。春卿《省试照胆镜》长律,上半颇能铺陈,下半猥劣殊甚,然题已险艰,虽近时作家恐难遽措辞。滋阴《残菊应制》:“金葩留北阙,玉蕊少东篱。”亲切题意。以下所录诗人,系谱官职多不可考者,姑记其姓名以附重考,不复一一识别。

  大伴氏出自道臣命。大纳言旅人《春日应制》四韵,见《怀风藻》,典实得体。旅人子,中纳言家持《上已游宴》诗,见《万叶集》。家持领节钺于奥羽,文武并称。

  大伴池主有《上已》诗,见《万叶集》,大伴氏,上,有《观渤海贡使入朝》七言律,见《凌云集》。渤海朝贡始末,具见旧史。后辽太祖灭渤海,改为东丹国,以长子倍为东丹王,其地濒北海,明时名哈密者。

  都氏,本桑原氏,相传后汉灵帝之后,宫造《伏枕吟》,用赋体,语多凄恻。广田《咏水中影》五言律,虽颇工,语不雅驯。至腹赤,更姓都氏,其子文章博士良香,诗名最著。如“气霁风梳新柳发,冰消波洗旧苔须。”“三千世界眼中尽,十二因缘心里空”等,脍炙于世,皆非全章。集若干卷,今存文三卷。后来,都在中《捣衣篇》稍可讽咏。

  三善氏,或曰百济国王之后也。参议清行,字耀,博学洽闻,器识高远,文名烜焃乎一时。世对以纪发昭,又与大藏善行并称,皆非笃论也。藤左相贺宴诗,今存者十九首,清行七律在其中,不但野鹤鸡群也,如“紫芝未变南山想,丹露犹凝北阙心。”直是钱刘堂奥。发昭、善行,岂得望其影尘乎?延喜十四年,上封事,论列十二条,又因星变,劝菅公致仕,公左迁后,禁锢诸菅,及门生故吏,人知其寃,无敢言者。而清行上疏论救,其忠愤义烈,前后儒臣未观其俦,岂徒文辞超绝时辈哉!特怪其子孙无闻于艺苑,果无其人欤?抑失其传欤?后来,有三善为康《古风》一篇,其中云:“迳蓬滋兮蓁蓁,泉石清兮磷磷。劳丹心于虎馆,曝红鳞于龙津。惊衰鬓于霜雪,洒老泪于衣巾。”寓旨可悲,语亦淳雅。为康著《朝野群载》行于世。

  惟良氏,亦百济王之后,弘仁中,有惟山人春道者,《山寺作》云:“纱灯点点千岑夕,月磬寥寥五夜心。”又,惟良高尚《宫中残菊》云:“莫问孤丛留野外,唯知一种在宫闱。袭人香气宁因火,学锦文章不用机。”

  安倍氏,首名,诗见《怀风藻》,广庭,诗见《凌云集》,吉人,诗见《秀丽集》,皆不足采。唯文继《晚秋》:“朝烟有色看深浅,夕鸟无心闇往来。”可谓以澹调驾巧思矣。

  大神高市、大神安麻吕、中臣大岛、中臣人足诗,并见《怀风藻》。高市在持统朝,以忠谏骨鲠见称。大岛诗《叶落山逾静》有味。

坂上今继《信浓道中》云:“奇石千重峻,畏途九折分。人迷边地雪,马蹑半天云。崖冷花难发,溪深景易曛。乡关何处在?客思日纷纷。”整齐缜密,可谓合作。而当时无称何也?坂上今雄《送渤海使》云:“大海元难涉,孤舟未易回。不如关塞雁,春去复秋来。”婉而有致。

  中科善雄:“有月三更静,无人四壁幽。”大是佳境。

  良岑安世,桓武皇子赐姓者,著作甚富,而大率碌碌。

  庆滋保胤也,贺阳丰年也,朝野鹿取也,当时甚有声誉,而遗诗皆不满人意。菅野真道撰《续日本纪》,文才可想,而诗殊不谐。

  善为政《游东光寺》,中原康富《寒山》,多冶比清贞《衰柳》,锦部彦公《题僧院》,勇山文雄《宴游》,高邱茅越《神泉苑应制》,上毛野颖人《田家》,田口达音《秋日》等古选所载,稍足可观。其他,林婆娑《怀古》,淡海福良《田家》,王孝廉《侍宴》,宫部村继《过古关》,三原春上《梵释寺》,朝原道永、扬春师、巧诸胜、大枝永野并《咏雪》,笠仲守《冬日》,高村田使《梅花》,和气广世《落梅花》,布瑠高庭《小池》,常光守《岁除》,治文雄“建除体”等,虽入古选,皆不足录。

  南渊永河、南渊弘贞《赋梁》,净野夏嗣《咏屏》,石川广主《咏鬼》,大枝直臣《咏燕》,路永名《赋三数》,清原真友《字训诗》,伴成益《东平树》,鸟高名《宝鸡祠》,春澄善绳《挑灯杖》,大枝矶麻吕《爨桐》等,皆弘仁中制题,惜时无良工,陶冶未尽,是以荆璞才剖,而碔趺盈箱,钟鼓毕陈,而箫韶远响,谐臣咏物,往往拙累,唯夏嗣、永河二诗,能协题义,语亦清爽。

  古昔诗人见诸书者,右所录外,有巨势多益、美努净麻吕、调老人、荆助仁、吉知音、刀利康嗣、田边百枝、石川石足、道公首名、山田三方、息长臣足、黄文连备、越智广江、春日藏老、背名行文、调古麻吕、刀利宣令、田中净足、守部大隅、丹墀广成、高向诸足、麻田阳春、葛井广成、高阶积善、文室尚相、大和宗雄、岛田惟上、岛田惟宗、伊与部马养、釆女比良夫、下毛野虫麻吕、百济和麻吕、箭集虫麻吕、伊伎古麻吕、石上乙麻吕等,以繁不录。

校点记

[1]“象”原文作“众”,据训读文改。

[2]“颣原文作“类”,据训读文改。

[3]“樾原文作“机”,据训读文改。

[4]“具原文作“贝”,据训读文改。

[5]“明原文作“朋”,据训读文改。

[6]“如”原文作“知”,据训读文改。

[7]“壈”原文作“凛”,据训读文改。

日本诗史 卷二

  考诸汉土,古者文武不甚相岐,列国卿大夫,入理庶政,出帅三军。秦汉以还,文武始岐。所谓随陆无武,绛灌无文。迄唐中叶,千斛弓一丁字,更相诟訾。于是横槊赋诗,据鞍草檄,世称无几。况我东土,琼矛探海,宝剑镇邦,其建极也,素有不同,是以韬钤咏言,无见古选,后来战争之世,反得数人云。

  武藏守细川赖之《海南偶作》云:“人生五十愧无功,花木春过夏已空。满室苍蝇扫不去,独寻禅室挹清风。”赖之行事见《太平记》。足利义诠既薨,义满嗣立。赖之执政,内辅幼主,外御猛将,上下倚赖,远近偃服,功岂不伟然哉!后近臣忌其刚正,谗之义满,义满渐信焉。于是辞职退隐于海南,此诗必其时作也。

  大膳大夫武田晴信,后更名信玄。初年颇参禅好诗,其将某谏曰:“主将参禅好诗,犹足利僧还俗,文弱不足有为也。”是时,足利学校废而为寺,伪徒多事诗偈故云尔。信玄诸作,载在《甲阳军鉴》,今不复录。信玄弟左马头信繁,尝著《家训》,其中云:“贪他一杯酒,失却满船鱼。”斯知信繁亦读书作诗,惜世无传。信繁孝友,其人可称,而信玄忌之,所以国祚不长也。

  弹正大弼上杉辉虎,后更名谦信。天正二年,征能登州,围游佐弹正于七尾城,会九月十三夜,海月清朗,军中置酒宴会,谦信因赋诗云:“露下军营秋气清,数行过雁月三更。越山并同能州景,遮莫家乡念远征。”将士解作诗及和歌者,各有咏言,极欢而罢。余谓世之谈兵者,必称信玄、谦信,二公诚敌手也。但信玄智计绝人,其御军也,纪律森严,所谓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要之其为人也精细。虽由此读书善诗不异矣。谦信喑呜叱咤,性如烈火,而读书作诗,且军中作此雅会,可谓真英雄,真风流也。

  大将军足利义昭,避乱江州,《舟中》诗云:“落魄江湖暗结愁,孤舟一夜思悠悠。天翁亦怆吾生否?月白芦花浅水秋。”诗诚凄婉。公初为僧,为南都一乘院主,宜其能诗。噫,足利氏之盛,位亚帝王,富有海内,而季世琐尾,扁舟江湖,去往无地,岂不憫乎哉!

  少将丰臣胜俊,丰臣氏时受封若狭,后退隐京畿,更名长啸,以和歌称。所著有《举白集》,其中载诗数首。

  兵部大辅细川藤孝,号幽斋,后更名玄旨。为今肥后侯祖,世知其武略及善和歌,而春斋林子所选《一人一首》,载幽斋《鞍马山看花》绝句,则知实于文艺注意者。

  中纳言伊达政宗,今仙台侯祖,世称其勇武,而《一人一首》又载其诗,余因谓赖之以下诸人,生长于干戈扰冗时,南战北争,羽檄旁午,何曾得有宁日?不知何暇,读书学诗,此尤不易。元和清平以来,诸藩无事,何为不成,而或优游恬嬉,宴安度日,不啻文学不讲,武备亦将并废者何也?

  隐者之诗罕传,盖非无隐者,无隐者而能诗者也。《本朝遯史》首载维乔亲王,亲王,文德帝长子,以藤原氏故,不得立为皇太子。居水无濑宫,后迁居于京北小野山中,吟诗咏和歌以为娱乐,亦唯遗其悒悒尔。其诗今无传者,唯《闻琴》诗载《朗咏集》而非完篇也。

  延喜中,有称嵯峨隐君子者,失其姓名,或曰源姓,清名,博学有文。菅右相、橘参议,与相友善,遇有疑事,即二公就而质问,其人可想也。或曰弘仁帝子,或曰延喜帝子,并其诗失传,惜夫!

  《怀风藻》载民黑人诗,称曰隐士,亦失其氏族。或曰野见氏,其云:“泉石行行异,风烟处处同。欲知山中乐,林下有清风。”清迥冲远,大是隐者本色。

  《遯史》载藤原万里、高光、周光、为时、橘正通、惟良春道等,余既前录,且右数人,虽耽思烟霞,而缠身绅绂,或有所激而遐弃爵禄者,非真隐者也。故不收录于此云。

  余考古籍,医之以诗称者绝无。以今思之,似不可解。如他邦姑置之,今京城中业讲说者,无虑数十人,执谒其门靡匪医家子弟,除之无复生徒,而医生为学,亦唯不过习句读,学作诗,以润饰自家术业。故虽间有才敏子弟,未至小成,既已弁髦其学,盖儒术文艺不可立身糊口,而方伎往往兴家殖财也。是以近时为医者,无不作诗,而善诗者至罕矣。余谓古昔为医,非如近时众且滥也,宜其不概见也。迄足利氏时,独有阪士佛《伊势纪行》诗云。

  阪士佛,名慧勇,号健叟,京师人。数世官医,给仕足利相公。明德中,除民部卿法印,世称上池院是也。相公尝戏之曰:“卿祖名九佛,父名十佛,卿宜名十一佛。”遂以“十一佛”呼之。后修“十一”为“士”。盖俳优遇也。士佛善和歌及联歌,有《势州纪行》,以国字录之。其中有诗,其一曰:“渡口无舟憩树阴,渔村烟暗日沈沈。寒潮归去前程远,又有松涛惊客心。”优柔平畅,颇足诵咏。

  僧诗见古选者,释智藏为始。智藏奉天智帝敕赴唐国,盖高宗武德年间矣。其诗传者数首,并无可釆。刘禹锡有《赠日本僧智藏》诗,偶同名耳,与此不同。

  僧辨正,姓秦氏,亦西游唐国,玄宗眷遇甚笃,数召谈论,时对围碁云。然则或与盛唐诸子缔交,被其润色者。而今阅其诗,绝无佳者,可谓空手自玉山还。

  僧莲禅,诗名于当时,《无题诗集》载其诗数十首,鄙野殊甚。

僧玄惠,不详氏族,或曰其初业儒,中为僧,后复还俗。以著《太平记》,故世称博文。若其诗,延元中《内宴应制》一首之外,绝不覩他篇。其馀古昔中世缁流诗偈,见诸选者不尠。若空海,最称杰出,而率赞佛喻法之言,非诗家本色,故不收录。

  五山禅林之诗,固不易论也。盖古昔文学盛于弘仁、天历,陵夷于延久、宽治,泯没于保元、平治,于是世所谓五山禅林之文学代兴,亦气运盛衰之大限也。北条氏覇于关东也,其族崇尚禅学,创大刹于镰仓,今建长寺之属是也。流风所煽,延覃上国,京师五山相寻营构。足利氏盛时,竭海内膏血,穷极土木之工,宏廓轮奂之美所不必论,其僧徒大率玉牒之籍,朱门之胄,锦衣玉食。入则重裀,出则高舆,声名崇重,仪卫森严。名是沙门,而富贵过公侯。禁宴公会,优游花月,把弄翰墨,一篇一章,纸价为贵。于是凡海内谈诗者,唯五山是仰。是其所以显赫乎一时,震荡乎四方也。

  元和以来,文运日隆。近时学者,昂昂乎蔑视前古,丱角之童,尚能诋排五山之诗,即其徒亦或倒戈内攻,要非笃论也。余谓五山之诗,佳篇不尠,中世称丛林杰出者,往往航海西游。自宋季世至明中叶,相寻不绝。参学之暇,从事艺苑,师承各异,体裁亦岐。其诗今存者数百千首,夷考其中,不能不玉石相混也,若夫辞艰意滞,涉议论,杂诙譃者,与藉诗以说禅演法者,皆余所不釆也,其他平整流畅,清雅缜工者亦多,则不可概而摈之。

  五山作者,其名可征于今者,不下百人。而绝海、义堂其选也。次则太白、仲芳、惟忠、谦岩、惟肖、邺隐、西胤、玉畹、瑞岩、瑞溪、九鼎、九渊、东沼、南江、心田、村庵之徒,不堪枚举。

  绝海义堂,世多并称,以为敌手。余尝读《蕉坚稿》,又读《空华集》,审二禅壁垒。论学殖,则义堂似胜绝海;如诗才,则义堂非绝海敌也。绝海诗,非但古昔中世无敌手也,虽近时诸名家,恐弃甲宵遁。何则?古昔朝绅咏言,非无佳句警联,然疵病杂陈,全篇佳者甚稀,偶有佳作,亦唯我邦之诗耳,较之于华人之诗,殊隔迳蹊。虽近时诸名家,以余观之,亦唯我邦之诗,往往难免俗习。如绝海则不然也。今录集中佳句若干:五言:“流水寒山路,深云古寺钟。”“夜宿中峰寺,朝寻三泖船。”“青山回首处,白鸟去帆前。”“山暮秋声早,楼虚水气深。”“鸟下金绳雪,童烧石室香。”“风物皇畿内,江山霸国余。”“千峰收宿雨,万象弄春晖。”“渔篝残近渚,僧磬彻寒芜。”“寒烟人未爨,野树鸟相呼。”“寒雨黄沙暮,凄风白草秋。”“孤馆啼猿树,四郊戎马尘。”七言:“古殿重寻芳草合,诸陵何在断云孤。”“父老何心悲往事,英雄有怨满平湖。”“一径松花山雨后,数声溪鸟石堂前。”“绝域林泉淹杖屦,大江风雨起鱼龙。”“百万已收燕北马,频繁休督海南兵。”“久雨南山荒紫豆,清秋北渚落红莲。”“溪獭祭鱼青篛里,杉鸡引子白云中。”“霜后年年收芋栗,春前日日劚参苓。”“听经龙去云归洞,观瀑僧回雪满瓶。”“瑶草似云铺满地,琪花如雪照幽厓。”“绿萝窗外三竿日,黄鸟声中一觉眠。”“忠臣甘受属镂剑,诸将愁看姑蔑旗”等,有工绝者,有秀朗者,优柔静远,瑰奇赡丽,靡所不有。义堂视绝海,骨力有加而才藻不及。且多禅语,又涉议论,温雅流丽者集中无几。如绝句,则有佳者。《怀旧作》云:“纷纷世事乱如麻,旧恨新愁只自嗟。春梦醒来人不见,暮檐雨洒紫荆花。”《送人归京》曰:“辇下招提西又东,因君归去思重重。孤云海国三年梦,落月长安几夜钟。”

  二僧之外,太白《春水》曰:“春水才深数尺强,烟波渺渺接天光。落花涨尽江南雨,一夜闲鸥梦也香。仲芳《题范蠡》曰:“五湖烟水绿涵天,月照芦花秋满船。吴越兴亡双鬓雪,功名不敢至鸥边。”南江《送僧游庐山》曰:“庐山何处不胜情,莲社人空芳草生。君去能听虎溪水,潺湲尚有晋时声。”大愚《题水竹佳处》曰:“野水侵门修竹清,君居想合似佳名。山扉半湿斜阳雨,翡翠时来衣桁鸣[1]”村庵《雪夜留客》曰:“茅屋休辞一夕留[2],君家归路恐相迷。园林雪白黄昏后,难認梅花篱落西。”正宗《神泉苑应制》曰:“上林风物草连空,尚有龙池记古宫。何日宸游留玉辇,神泉纯浸五云红。”佥师法晚唐,深造巧妙。

  宗山、同山,并有《水边杨柳》诗,宗山曰:“渔桥不似官桥暮,不系金绒只系船。”同山曰:“染不成乾烟雨里,半如鸭绿半鹅黄。”二诗体裁颇肖,并工缛矣。

  曹学佺《明诗选》,载日本僧天祥诗十一首,机先诗五首。二僧被赏乎中土,而湮晦乎我邦,甚可叹惜。天祥《忆西湖》曰:“杭城一别已多年,梦里湖山尚宛然。三竺楼台晴似画,六桥杨柳晚如烟。青云鹤下梅边暮,白发僧谈石上缘。午睡醒来倍惆怅,堪看身世老南滇。”又《榆城听角》曰:“十年游子在天涯,一夜秋风又忆家。恨杀黄榆城上角,晓来吹入小梅花。”声格清亮,唐人典刑。其他我邦咏言,为华人所称者甚众,春斋林子《一人一首》论载详悉,今不复赘。

  朝鲜徐刚中所著《东人诗话》以“清磬月高知远寺,长林云尽辨遥山”为日本僧梵岭诗,余未考梵岭何人。

  余按:古昔宫娥闺媛,挥彤管于国字,抽藻思于和歌,扬芳一时,播美千载者,此比有焉,如诗章无几。而孝谦帝为始,帝以坤德位九五,中冓之言,言之长也。帝酷崇释氏,所传帝诗,亦唯讃佛偈耳。然曰:“惠日照千界,慈雪覆万生。”实俊语也。按史,先是吉备公为聘唐使,遂留学于唐国,经二十年,至是归朝,帝师之学诗学书云云。然则,宸藻岂止于此耶?今无所考耳。

  大伴氏,不详其人。《文华秀丽集》载其《秋日述怀》七律一首,虽非佳作,亦不甚拙。

  内亲王有智子,弘仁帝第三女,幽贞之质,锦绣之才,古今罕俦。年十七,为贺茂斋院。帝尝幸斋院,与群臣赋春日山庄诗,各探勒韵,公主亦与焉。公主得“塘光行苍”,即赋曰:“寂寂幽庄深树里,仙舆一降一池塘。棲林孤鸟识春泽,隐涧寒花见日光。泉声近报初雷响,山色高晴暮雨行。从此更知恩顾厚,生涯何以答穹苍。”又尝赋《巫山高》,其结句曰:“别有晓猿断,寒声古木间。”殊初唐遗响。其余传者数首。公主薨年四十一,遗令薄葬,且辞护葬使。其贤明不特藻绘之美。

  惟氏,盖[3]弘仁时宫女。《经国集》载《捣衣篇》一首,长短成章。其中云:“芙蓉杵,锦石砧,出自华阴与凤林,捣齐纹,捣楚练”等数语,最为婉约。此知弘仁右文教化为至也。诸皇子无不能诗,而皇女有如有智公主,外廷诸臣才华纷競,而内庭又有如惟氏,使千岁下叹称不已。

  尼和氏,不详氏族。或曰和气清麻吕姊也。《经国集》载《古风》一篇,其中云:“棲隐多归趣,从来重练耶。驾言寻此处,处处几经过”等语,足证心地清净。

  十市釆女《和江侍郎》七言四句,截其半,载《朗咏集》,曰:“寒闺独夜无夫壻,不妨萧郎枉马蹄。”世以桑濮鄙焉。或曰:“和歌之设教也,亦本诸性情之正,固非诲淫具也。中古风教陵夷,人人假之为花鸟使,红笺往复,半是芍药赠言。前史所录,和歌选集所载,历历可证,有靦面目,而当时惯以为常。采女特以诗代和歌耳,如惩其淫风,宜有任咎者,何必尤一女子?”釆女之後,悠悠几百年,闺閤之诗,寥乎无闻,元和文明之後,又得数人,因附录于左云。

  昙华院宫默堂,盖皇女归释者云。《八居题咏》附载其《冬日书怀》曰:“寒林萧索带风霜,幽竹窗前已夕阳。玩月秋宵犹恨短,寻花春日尚思长。荣枯过眼百年事,忧喜伤心一梦场。静对炉香禅坐久,细烟袅袅绕孤床。”理趣超凡,不啻脱红粉之习,兼远烟火之气。

  京师女子名留者,年十三,《送人》诗云:“蜀魄声声更断肠,离筵今日泪成行。江山迢递几千里,不若愁人别恨长。”又有《春山寻花》七律,亦颇成章。二诗见《本朝千家诗》,不录女子氏族,今不可考。《千家诗》,元禄中京师书林编辑,距今巳八十年。

  赞州丸龟士人井上氏女,名通,从东都还丸龟道中,以国字纪行,名《归家日记》,其中载诗十二首。《天龙河作》云:“天龙河上天龙游,龙去河留二水流。二水中分为大小,小斯厉揭大斯舟。”

  筑后柳川立花氏女,《题山居》云:“应是武陵洞,溪流送落花。杳然闻犬吠,何路向仙家?”《江楼赏月》云:“江天明月照登楼,十里金波浸槛流。黄鹤仙人谁得见?玉箫吹落桂花秋。”有诗集名《中山诗稿》。

  伊势山田嗣官某妇荒木田氏,好读书,善和歌、连歌,近学作诗,间有佳篇,婉顺不失闺閤本色。《题画》云:“杨柳青边涧水流,春风倚棹木兰舟。人家隔在峯峦裹,想像长伴麋鹿游。”又《浪华客中作》云:“江湖一望绿连天,日出烟波帆影悬。归雁几声春梦破,故园消息落花边。”

校点记

[1]“鸣”原文及训读文皆误作同训字“啼”。

[2]“留”原文及训读文皆误作同训字“稽”。

[3]“盖”字原文阙,据训读文补。

日本诗史 卷三

  古曰:“文学盛衰,有关乎世道污隆。”信哉!徵之我邦,夫谁曰不然。神武天皇,东征绥其士女,帝功于是为盛,然时属草昧,遐荒犹阻王化。应神天皇登极,而后三韩稽颡,虾夷献琛,巍巍桓桓,莫以尚焉,于是我邦始有六经云。仁德天皇为皇子时,受经于百济博士,讲明唐虞之治,即位后施为靡不由焉。是以海内乂安,众庶仰之如日月,戴之如父母,仁慈恭俭之化,入民心者至深且固,历千百世,无有携贰,胡厥盛哉!自时厥后,列圣相承,文教日阐,馀波及翰墨者,汪洋于弘仁、天历间,可谓帝业与文学偕盛也。延久已降,朝纲解紐,文事日废,一坏于保元,再坏于承久,糜烂于元弘、建武之后,迄乎足利氏失其鹿,邦国分裂,战争无已,生民涂炭,到此而极,艺苑事业无复孑遗矣。既而天厌丧乱,织田氏、丰臣氏迭兴,中州稍削平,然并无学无术,马上得之,欲马上治之,是以天人不与。或业坏垂成,或祚止一世,要之拨乱反正,天必有待。而奎璧发彩于久暗之后,固非偶然也。若夫神祖,圣文神武,上翊戴帝室,下煦育亿兆,千戈攘扰中,遄访耆老以橐龠治道,广募遗书,以润色鸿业。又命惺窝先生,讲析经史之义,于是罗山先生应聘东都,夫然后猛将勇士,稍知响学,而邦国頖宫寻兴,士业日广。至今百六十年,玉烛继光,金瓯无亏,风化之美,彝伦之正,亘古所无。而近时文华之郁,无让汉土。今论列其一、二,未遑缕举云。

  惺窝名肃,字敛夫,姓藤原氏。其出处言行,并见《本朝儒宗传》,今不复赘焉。初为僧,名椿首座。是时五山诗学尚盛,其中有以才锋称者,而遇惺窝则折北不支,以故名重释氏。虽归儒后,不畜妻妾,不御酒肉,人或诘之,则曰:“我归儒也,崇其道耳。不我知者,谓为食色。吾德不足服人,不能不避嫌耳。”先是京师有唱程朱说者,而犹未普四方,惺窝一出麾之,海内靡然宗之,执弟子礼者无虑数百人。而罗山、活所、堀正意、松永昌三最有重名。惺窝已以斯文自任,人惮其端严,而亦能风雅,不废文字之业。尝花时游太原,访丰臣长啸,席上赋云:“君是护花花护君,有花此地久留君。入门先问花无恙,莫道先花更后君。”一时游戏之言,体格亡论,已然意致曲折,足证温藉。

  活所名方,字道圆,姓那波氏。后更姓祐生,名觚。播州人,年十八游京师,始谒惺窝。惺窝览其《咏杜鹃》诗,叹称焉。由是名价顿发,遂从惺窝,闻濂洛心法,即得其旨归。元和元年,大驾驻京,召见名儒,活所虽年少,亦在其列。后筮仕肥后。肥后国除,更事纪藩,又以方正端严,继惺窝为京师诸儒冠冕。其弟子号入室者最多,而我先大父为首。正保戊子卒于京师,有《活所遗稿》十卷,诗凡五百首,其中有雅驯者。《游东求堂》云:“寂寞将军庙,无边草木肥。苔深过客少,松卧古人非。流水几时尽?行云何处归?长嗟山路暮,幽鸟傍吾飞。”长子木庵,克绍其业,为一时儒宗。

  木庵名守之,字元成,嗣职为纪潘文学,后以老病致仕,在家教授。自惺窝至木菴,文学相承。木庵最以毅直称,而其诗多圆畅者,《游金阁寺》云:“相国遗踪在,荒蹊松竹幽。青山千古色,金阁几人游。山影浮寒水,林声报素秋。遥怜应永日,临眺令吾愁。”又,《禅林寺看花》云:“过眼山花片片飞,如云如雪映斜晖。共凭百尺楼台上,自使游人忘暮归。”遗稿若干卷,名《老圃堂集》。我义祖全庵先生,以同学故,唱和殊多,至今余家藏木庵诗数纸,笔力犹劲,字字飞动,木庵一子名元真,俗称采女,多病不业,先木庵死。有二孙,余髫年从先考过其家,是时木庵配某氏犹无恙,令二孙出见先考,曰:“吾家业诗书,世有显名。吾儿不幸短折,今以二孙累先生。”于是二孙受业先考,亡何祖母氏卒,二孙后遂并为医。那波氏世住播州,家资钜万,迄活所事纪藩,岁禄五百石,家道益饶,是以极力典书,至数万卷。余友师曾,与活所别家而同宗,才名夙著,至今紧苦读书,其志不小,所谓废于彼[1]兴于此者欤。

  堀敬夫,名正意,号杏而。惺窝门人,初仕张藩,安艺侯素闻其名,厚礼请之张藩。张藩命应其聘,于是更仕安艺侯。子孙嗣职,世为艺州文学,其诗见《扶桑千家诗》暨《扶桑名胜诗集》。松永昌三,名遐年。惺窝门人,声名籍甚于一时矣。承保中,敕以布衣召讲春秋经,因名其居曰春秋馆。馆在西洞院,是时板仓侯为京尹,好学,素重昌三,闻春秋馆狭小,为卜宅地于堀川,名曰讲习堂。昌三二子,长昌易,次永三。昌三卒,昌易居春秋馆,嗣绝。永三居讲习堂,子孙能守其绪业云。昌三著述,余不多覩,《名胜诗集》载《市原山题咏》八首并小序。

  三宅亡羊号寄斋,活所同时人,或曰亦惺窝弟子。讲说为业,其子子燕,名道乙,始仕备前,《名胜诗集》载三宅可三《备前八景诗》,疑是其人若子孙也。

  惺窝门人,有菅原玄同,字得庵,有鹈饲信之,字子直,罗山门人有人见友元、永田道庆,活所门人奥田舒云,昌三门人野间三竹等,当时并有声誉,尔时诗论未透,雅音罕振。今阅诸人遗稿,虽各有低昂,大较鲁卫之政。

  山崎闇斋,专讲性理,如诗章,非其本色,要之其所以不朽,在彼而不在此也。《名贤诗集》载闇斋诗百首,可谓伧父不知好恶也。中村惕斋、藤井兰斋、米川操轩,亦有诗见《千家诗》。宽文中,称诗豪者,无过于石川丈山、僧元政。丈山出处在世之口碑,已武且文,隐操亦卓然,年九十卒,可谓伟人也。至今京师东北一乘寺邑有诗仙堂,暨其遗留琴砚等,依然尚存。当时啸咏其中,誓不入城市,诸名土每经过,谈论唱和以为娱乐,所著有《覆酱集》。韩人权侙者为之序,称曰:“日东李杜”。余览其集,句多拙累,往往不免俗习。权侙溢美,不俟辩论。然当时诸儒咏言,率出于性理之绪余,乏温柔旨,而丈山独梦寐山林,襟怀潇洒,如:“窗间残月影,枕上远钟声。”“风柳起莺懒,山花留马蹄。”“半壁残灯影,孤床落叶声”等,意象闲雅,殊可讽咏。僧元政,修持法华,戒律坚固,而雅尚风雅。所著有《草山文集》,尝结茅[2]于京南深草里,香火到今不断。其诗虽韵格不高,意义平实。元政本江州土族,乡有老母,后迎养庵侧,孝敬纯至。《客中》绝句曰:“逐月乘风出竹扉,故山有母泪沾衣。松间一路明如昼,遥识倚门望我归。”记其实也。先是明人陈元贇,避乱投化,后以山人应张藩聘,时时来游京师,会晤元政,心机契合,缔方外盟。有《元元唱和集》。元政诗中有云:“人无世事交常淡,客惯方言谭每谐。”亦记其实也。或曰:“元政得《袁中郎集》,悦之,以为帐秘。”余谓中郎诗祖述白香山,欲矫七子套熟,勤去陈腐,而其弊失诸率易浅俗。元政赠元贇曰:“公本大唐宾,七十六老人。吾少公卅六,才调况非伦。不知何夙世,合如车双轮。”等,正是公安委流,或说恐然。

  明人避乱投化者,元贇之外,有朱之瑜,又有林荣、何倩、顾卿、僧独立辈,元贇字义都,号既白山人,崇祯进士下第者云。朱之瑜字楚玙,号舜水。尝为鲁王宾客,明亡,附商舶来长崎,无人知为文儒。穷困备至,独有筑后安藤省庵,执谒为弟子。省庵世事柳川侯,岁禄二百石。于是分其半供舜水,以助薪水。常藩闻之瑜名,聘召,赐禄五百石,眷遇甚笃。年八十余而终,私谥曰文恭。林、何、顾三人,不详其颠末。大高季明《芝山稿》中称三人明儒,推奖特至。意三人止于长崎,而不入京欤?或后再西归者欤?又,《芝山稿》中说元贇子瑜之事,与他说异矣。其言曰:“陈,杭州贩夫。朱,南京漆工。并非知学者。”余未知其孰是也。若诗,则元贇为胜。元贇诗间有佳者,其气韵萧索者,亦唯邦亡家破,孤身航海,理固然矣。何、林、顾三人诗,见《芝山吟稿》暨《名胜诗集》者,鄙俚最甚。僧独立,名善书,诗亡论耳。之瑜诗余未见焉,或曰:之瑜文集三十卷。

  省庵之于之瑜,好学勇义,求诸古人不可多得。省庵名守约,少时游京,从学昌三,名善属文,诗亦多传,间有佳句。

  高季明,本姓大高坂氏,自修为高,字清助,号芝山,土佐州人。其履历详于男义明所撰《高氏家谱》。少时游学两都之间,博览而有大志,最研理义,又好著述。有所作,则必致之长崎,请正于林、何、顾三人。三人极口褒赏,其《答季明书》曰:“我辈来贵国,视数家文章,虽各有所长,然或未谙章法句法,唯足下所作,尽合规矩。”又曰:“足下文章,意深语简,韩柳欧苏无过。”又曰:“足下诗格调兼高,宜贵贵国纸。”孟浪谀言,固不足论。而季明信之,妄自夸毗,遂欠精细工夫。《芝山会稿》十二卷,篇章不为不多,而可采者无几。余酷爱季明慷慨有气节,因深惜为三人所误也。

  延宝中,吉田元俊纂《扶桑名胜诗集》。元和以来作者,不下百人,泾渭混淆。其中虽有短长,概而论之,无足采录者,平岩仙桂、熊谷立闲、山本洞云。咏题殊多,余未详其人。唯有馀元徵《西冈八咏》,体裁颇整。元徵[3]名澄,号东庵,有《竹雨斋诗集》。

  宇都宫由的,名三近,号遁庵,周防人,昌三门人。讲学于京师,有《遁庵诗集》。弟子恕方者辑录,其序云:“先生著述罹灾,今所存特晚年作云云。”余阅其集,诗犹千余首,七绝最多至七百首,其中云:“海色茫茫山色长,孤舟风雨转凄凉。天涯一夜愁入梦,半在京城半故乡。”凄怆婉约,可称佳作。其他则芜陋浅俗,可笑者不鲜。十删其九,则可不朽矣。又,五言:“好花三月锦,啼鸟几弦琴。”“千竿遮畏日,一榻纳微凉。”亦佳。

  松原一清,字孙七,号鹤峰,安艺人。仕本藩,职为行人。幼好读书,九岁作诗,长而益勤,诗集二卷,名《出思稿》,语多胸臆,不喜踏袭。其《宿西条驿》云:“西风驱暑送新凉,不厌前程云水长。行李更无官事累,悉收秋色满诗囊。”意度悠远,足可诵咏。

  贝原益轩,名笃信,字子诚,筑前人,后隐居京师。元和以来,称饶著述者,东涯、徂徕之外,盖无如益轩者。其所撰,不为名高,勤益后人,乃至家范、乡训、树艺、制造,亹亹恳恳。余少年时不解事,意轻其学术,今而思之,殊为忏悔。其诗亦朴实矣。益轩之侄损轩,名好古,思尚如同舅氏,著述数种,诗亦颇占地步。又有贝原存斋,余未详[4]其人,《千家诗》载其《三月尽作》云:“今年花事今宵尽,衰老难期来岁春。风光别我我何恨?留与后人千万春。”可谓知道之言。村上冬岭名友佺,字漫甫,活所门人,与余先大父同学相友善。余少年时,闻先考数称其人,盖好学天性,其推奖先达,揄扬后学,不啻如自其口出,一以为已任。当时诸儒会读二十一史,会月数次,又结诗社,并轮会主,必有酒食。临期,会主或有他故,冬岭必代为主,以故社会绵绵二十有余年。后进所作,时有佳句,则击节叹称,吟诵数回,一时艺苑赖之吐气。其自运亦矫矫乎一时矣。今读冬岭诗,精深工整,超出前辈。元和以後七言律,到此始得其体。《梅花》云:“名园桃李競婵娟,独自清寒倚竹边。东阁题诗人动兴,西湖载酒鹤迎船。点苔欲效霏霏雪,傍柳偏含淡淡烟。何处金笳明月下,晓卧咽断更悽然。”《秋夜宴伏见某楼》云:“秋入水乡鸣荻苇,壮游不用赋悲哉。丰城剑气冲星起,北海樽酒乘月开。万顷鸥沙吞楚泽,千帆贾舶泝蓬莱。此翁矍铄人争说,物色行看到钓台。”又,《小集席上作》云:“青樽岁晚思难禁,共见头颅霜色深。忼慨堪收灯下泪,低垂姑任世间心。愁边一笑比双璧,老后分阴重寸金。薄官身间亦天幸,清时莫作独醒吟。”又《田家》绝句云:“羁思官情两不知,春耕夏耨髯成丝。门前垂柳长拂地,不为别离折一枝。”

  伊藤仁斋首斥程、朱,创一家学。其说是非,余有别论。东涯《盍簪录》曰:“先人教授生徒四十馀年,诸州之人,无国不至,唯飞驒、佐渡、壹岐三州人不及门,执谒之士以千数。要之亦豪杰之士也。概其为人,宜不屑声律也。而诗间有有旨趣者,殊可嘉称。

  东涯,仁斋长子,名长胤,字原藏。其如经义文章,姑舍是,诗亦一时钜匠。近人劲辄曰:“东涯诗冗而无法,率而无格。”噫,谈何容易!东涯篇章最饶,余阅其集,有润丽者,有素朴者,有精严工整者,有平易浅近者,体段难齐。余虽生后时,犹及识东涯,其人温厚谦抑,口讷讷似于不能言者,与今时学者自讬龙门,倨傲养名,懒惰失礼者不同也。人有乞诗,则无论贵贱长少,黾勉应之,大名之下,乞者日众,所谓卷轴之积,如束笋者,是以其所作,有历锻炼,有出率意,毕竟无害为大家。东涯兄弟五人,其季即今兰嵎是也。

  北村可昌,字伊平,号笃所,江州人,仁斋门人。在京师教授生徒,负笈者四方云集,朝绅为之弟子者亦众。元禄中,上皇闻其笃学,老而不倦,特宣赐古砚。享保三年卒,寿七十二。碑铭及书并成贵介手。《名贤诗集》载其诗四十余首。《和州道中作》云:“飞雪寒风天漠漠,长途短晷意匆匆。闲云本是无情物,底事营营西复东。”余近阅《熙朝文苑》,有可昌《谢赐砚表》,其大意深钦庆为其传家之宝云。然可昌一男一女,男不肖且废疾,可昌没后,不知赐砚流落何处。

  小川成章,字伯达,号立所,仁斋门人。按:东涯《盍簪录》曰:“先人教授生徒,殆以千数。小川成章、北村可昌相从最久,众推为上足。”又曰:“小川吉亨京师人,壮岁不事家产,晚年卜居北野,稼圃为乐,闲暇手自誊写异书。有二子,曰成章,成材,共从先人受学。成章长而有学行,后仕常藩云云。”据此。则成章亦一时翘楚,其诗见《名贤诗集》及《千家诗》。

  松下见栎,字子节,京师人。受学先大父,笃志博综,尤好著述。余家藏其诗若干,气骨沈雄,翘翘一时。书法亦苍劲而润美。其《咏鹰》云:“齐野玄霜楚泽冰,十分猛气正腾腾。目中今已无凡鸟,天外常思制大鹏。利爪几经红血战,奇毛深入白云层。谁言一饱即颺去?左指右呼怜尔能。”又《题秀野亭》五律十五首,甚有曲致,语繁不录。

绪方维文,字宗哲。亦受业先大父,学成仕土佐侯。男某不业,家遂绝矣。《熙朝文苑》载其诗,而诗非所长也。

  又曰,《干家诗》载绪方元真诗,余不详其人,疑是宗哲族也。其《有马道中作》云:“木绵花发稻青青,处处水田龙骨鸣。百里长堤日将午,篮舆且傍树阴行。”

  大町敦素,名质,称正淳,京师人。受学先大父,诗见《熙朝文苑》。当时粱蜕岩《和徐文长咏雪》七言八十韵,尖新而精巧,脍炙远近,敦素有和作效其体。余少年时一再覩之,今不复记,可惜。

  笠原云溪,名龙鳞,称玄蕃,京师人。诗名显著一时,到今遐陬僻境之士尚啧啧称焉。盖自惺窝先生讲学于京师,百有余年于玆,其间虽有以诗赋文章称者,风俗未漓,学必本经史,以翰墨为绪余,而云溪独以诗行。是时仁斋门人中岛正佐者,专业讲说,而所讲不出四书,终始循环,一日数席。诸州生徒辐凑其门。云溪居止接近正佐,乃以诗授人,生徒以为便,于是云溪诗名传播四方。亦京师学风一变之机会也。云溪没,门人竹溪者,钞其遗稿,梓而行之,名《桐叶编》。其诗妩媚足自喜,而气骨纤弱。如律诗,全篇佳者无几,绝句则间有堪录者。五言:“雷驱残云去,雨随返照收。逐凉多少客,立尽柳塘头。”七言:“白屋寒深古敝裘,朔风彻晓未全休。家童预识雪将至,行汲前溪一曲流。”又曰云溪诗,瑕颣最多。《梅花》七律,有“疏影上窗月亦香”句,足称佳句。而对太不协,又《失鹤》七律,当时喧传以为绝唱。其颔联曰:“松巢影动犹疑在,蕙帐眠惊误欲呼。”诚佳矣,颈联殊不协焉。云溪又有绝句曰:“楼兰介子剑,南越终军缨。清世成何事?壮心误此生。”人传云溪卓荦,兼好武术,其或然也。右《桐叶编》卷末,附载竹溪诗数十首,跋亦竹溪作,而无序,以朝绅和歌一首代之。竹溪余未详其人,以先师遗稿为玩弄具,且为售已名奇货,轻薄亦甚。

  柳川顺刚,字用中,号震泽,又号雪溪,京师人。《千家诗》载《元日》七律一首,其中云:“乾坤[5]于我知鸡肋,邱壑何心负鹖冠。”颇铮铮矣。

  柳川沧州,名三省,字鲁甫,本姓向井氏,出继顺刚后,冒姓柳川,从木下顺庵学,学成不仕,授徒讲学。或曰:“元和以来,从事翰墨者,虽师承去取不一,大抵于唐祖杜少陵、韩昌黎,于宋宗苏黄、二陈、陆务观等,至云溪,始右唐左宋,而犹未及初盛中晚之目,沧州出而后,始以盛唐为正鹄。”余谓是之时,物徂徕唱古文辞于关东,称扬明李于鳞、王元美,轻俊子弟靡然争从,然京师未有为其说者。而今诵沧洲诗,骎骎乎明人声口,盖气运所鼓,作者亦莫知其然而然也。沧洲《送人之美浓》曰:“西风万里动关河,摇落何堪送玉珂。迟暮谁怜平子赋,清时犹唱伯鸾歌。路连山岳秋云合,天入江湖旅雁多。闻道浓阳秋水濶,莫将蓑笠老烟波。”又《咏晓莺》七绝曰:“香雾冥冥夜色深,黄莺啼处月初沈。无端唤起梅花梦,能使春心满上林。”又五绝《关山月》曰:“青海孤云尽,天山片月寒。高楼人不寐,半夜望长安。”沧洲教授有方,其门人多成材。其最显者,石川伯卿、上柳公通,及长野方义、渡边士乾、大桥叔辅之徒,沧洲卒后,皆能守旧学,文会无渝。伯卿、方义已没,公通、士乾、叔辅,今无恙云。

  石川伯卿,名正恒,号麟洲,京师人。沧洲门人,学成仕小仓侯。为人谨恪,而藻思亦蔚然矣。尝著《辩道解蔽》,驳徂徕说,嗣子今嗣职,为小仓文学。

  长野方义,字之宜。往余于友人壁上睹其诗数首,今偶记一首《秋闺怨》云:“摇落寒砧秋晚催,黄花戍客几时回。伤心最是南归雁,万里飞从君处来。”

  松冈玄达,名成章,号恕庵,又称怡颜斋,京师人。博学强记,无不该通。最研确本草家学。诸国生徒上其席者,每以百数。少时颇事操觚,后以讲学遂废吟哦,故所传诗篇至罕,余家藏其少作数纸,亦自平实。

  堀景山,名正超,字君燕。南湖之从弟,与南湖同为杏庵玄孙。盖杏庵之后。分为二家。并为艺藩文学。景山笃学精通,而和厚近人,循循奖掖后学,是以从游之士多向彬雅。其诗结构整齐,亦一时作家。某年卒于京师,艺侯亲制碑文,赐之嗣子云。

  堀南湖,名正修,字身之,别号习斋。其学广搜博采,强记绝人,最精易理,尝演苏氏易说,著书数万言,与景山同为艺藩文学,而其在京师时,准三宫豫乐藤公数召对清问,礼遇甚优。其卒也,藤公赐亲制碑铭。南湖夙好吟哦,暇日多游五山诸刹,与僧徒相唱酬。当是之时,海内方宗唐及明诗,而南湖独祖宋,最尚子瞻。故誉之者曰一时无二,毁之者曰诗无所解。要之南湖才识出群。如曰:“一迳年年藓,四时日日花。”“梅每枝枝好,雪教树树妍。”“曲渚舟横草,深山钟度花。”虽非大雅中正之音乎,天造奇逸,自有妙处。且古曰:宁为鸡口,莫为牛后。如其言,则南湖亦艺苑夜郎王矣哉。长子名某,长于余数岁,少时有才子称,已没,今嗣职者为南湖之孙。

  僧百拙,卓锡泉溪,为宝藏寺开士。能诗善书,与南湖诗[6]法契,往来唱和。余尝论元和以后释门之诗,以百拙对万庵,人无信者。盖其无信者,以诗体玄黄相判也。如其资才,二僧斤两大抵相称,无有轻重。但其志尚相反,轨辄异途耳。盖万庵欲莫以禅害诗,百拙欲莫以诗害禅。故万庵诗,诗必诗人之语;百拙诗,诗必道人之语。是以万菴诗高华雄丽,百拙诗深艰枯劲。并是假相有意,非其本相也。有时出于其无意者,万庵未必无道人之语,白拙间有诗人之语。百拙尝作《春雨书怀》七绝七首,其一曰:“梅花落尽李花开,禊事将来细雨来。半幅疎帘人寂莫,前村野水洗苍苔。”又湖上采莲歌曰:“西湖十里玻璃绿,隔岸仄闻采莲曲。蕙带茜裙风自香,荷花如锦人如玉。荷柄断时须断肠,藕丝纤纤知难续。画桡归去歌声遥,夕阳波上湖山缛。”

  僧西岩,住持南禅天授庵。博览宏识,禅余好诗。其名重子丛林,亦能与一时文士往来唱酬,温粹近人,而僧规亦肃,世人钦其学德。

  享保中,坊间所刻《八居题咏集》中,有伊藤佑之、服部宽斋、梅园正珉、五井纯祯、今西春芳和作。佑之字顺卿,号莘野,称斋宫。宽斋称藤九郎,失其名字。正珉字某,号文石。纯祯字惠迪,号兰洲。春芳字阳甫,号白野,称正立。又有橘洲先生,桃溪先生,余不详其人,其诗虽不能无少妍媸,要亦娣姒耳。

  入江兼通,字子彻,号若水,摄州富田邑人。酿酒为业,家累千金,为人不羁,少时好游狭邪,资产荡尽,于是愤激读书学诗,后著山人服,携诗囊游放诸州,到处闻有闻人,则必以诗为贽,造诣会晤,是以江山人诗名显著四方,最后结庐京师西山,称栎谷山人,日与天龙寺僧徒往来唱和,其诗辑为二卷,名《西山樵唱》,序者四人,徂徕、服子迁、富春叟、韩人申维翰,并论其诗为晚唐。以余观之,其诗颇肖宋陆放翁,但剪裁欠工,容易下笔,故动失诸麁率,可惜已。然诗诗自肺腑出,句句流动,较诸近时诸人藉口盛唐,剿窃嘉靖七子糟粕,饤饾陈腐者,反有可观。五言:《题水竹园》曰:“幽居宜懒性,水竹伴闲吟。洗砚钓鱼濑,题诗棲凤林。清流声漱玉,明月影筛金。唯见七贤侣,过桥日访寻。”又,《春日访诗仙堂》曰:“草堂依岳麓,花竹足风烟。梁引双双燕,壁描六六仙。书残多蚀字,琴古自无絃。欲吊征君墓,扪萝陟翠巅。”七言:《西山卜居》曰:“城西十里避尘缘,卜筑溪边茅数椽。门外谁曾栽翠柳,竹间本自引清泉。群峯競秀连崖寺,一水小分入野田。日日行吟诗是业,烟霞痼疾未全痊。”

  懒尾维贤,字俊夫,号用拙斋。京师书林。少时从仁斋学,后与若水欢,遂以诗称,其诗追步若水,而更浅率矣。《访江山人》云:“一路断桥外,孤村杏霭中。柳垂前夜雨,花落暮春风。白屋经年漏,青山与昔同。浮生须痛饮,浅水月朦胧。”先是林义端,字九成者,颇事翰墨,其诗见《千家诗》及《八居题咏》附录,亦京师书林,称文会堂者。

  鸟山硕夫,名辅贤,号芝轩,亦摄人,或云伏见人。余少年时已闻江若水诗名,以为摄之巨擘,未知有硕夫也。迄为邸职,以吏事数往来浪华,一日访葛子琴,见架上有《芝轩吟稿》,乃知硕夫之遗稿,携归逆旅,读之一宵,始叹其作家。其才大率与若水颉颃,细论之,步骤不及若水,而韵度胜之,咀嚼觉有余味。《上巳》七绝云:“不向江边泛羽觞,雨中闭户兴偏长。松煤细研桃花露,临得兰亭字几行。”又《归田》诗云:“谙得农耕鬓著华,桑田数亩即生涯。荷锄未减初年力,拟向东菑更艺麻。”

  鸟山辅门,字某,硕夫子也。《名贤诗集》载少时作数首。《淀河舟中》云:“舟行三五里,帆影受风斜。绿涨鸭头浪。白分燕尾沙。山光笼野色,蓼叶杂芦花。落日孤城外,炊烟和暮霞。”体裁明媚,可称合作。如论其才局,似胜乃翁,特怪尔后寥乎无闻。苗而不秀欤?韫椟而不出欤?今浪华有鸟山雏岳者,盖别家云。

  大井守静,字笃甫,号蚁亭,亦摄人。家世业贾,笃甫少志学,博综群籍,最好藏书,凡奇书珍篇,必捐重赀典之,殆致数千卷。后来京师讲说,所著有《蚁亭摭言》。诗集手所选定,名《覆窠编》。不袭时风,自为一家。《送春》绝句云:“烟林布绿葛原东,迟日芳菲不负公。春去春神呼不返,乌纱巾上落花风。”萧散有趣。但集中数用奇字僻语,如:“柳巷昼弹浑不似”,“杏村夕酌醉如泥”又有以“护花时”对“共惜春”,殊远风雅。盖浑不似,乐器名。醉如泥,杯名。护花时,共惜春,并禽名。

  富春叟,或曰桐江山人。享保中住摄之池田邑。尔时海内方向物氏之学,而徂徕及门人褒称春叟,诗筒往复,岁时不断,是以富山人诗名震乎京摄之间,邑中子弟争从春叟游,好事之徒每岁首辑春叟及社中诗为小册子,名《吴江水韵》,刊行四方。邑人桧垣宗泽者,尝受学义兄青郊先生,以故年年寄示,其诗似学陈去非者。或曰春叟,奥州人,尝以儒业仕柳泽侯。《徂徕集》中称田省吾者。

  森亿,字昌龄,弱龄翱翔艺苑,大篇巨什,信手挥成,世人往往以才子称之。是时京师有郭西翁者,以相术称,昌龄善病,乃从西翁相。翁曰:“君实奇才,惜乎无寿。”昌龄自是纵意游荡,操觚亦废,不数年果死。余谓:昌龄检束修业,尚或保无他,即不幸短折,名声益馨。余今录之,以戒少年才者云。

  安田超,字文达,本姓鸟井小路。医安田立睦,抚而为子,年甫十岁,受学义兄青郊先生。才敏研学。为人白皙,眉目如画,以诗挑诸文土,词锋颖甚。后以奔走于刀圭,故学业遂废,才亦落矣。

  僧惠实,号雪鼎,又号玉幹,住圆德寺,寺在宣风坊,隶于本愿寺。与余相识最熟。雪鼎天资清雅,好学能诗,兼学绘事,多畜古今载籍,又爱古画、古法帖及文房古铜器,竭资典之。又性好山水,闻有流峙之奇,虽险远靡弗造焉。尝以本愿寺主命,如土佐州检校寺务,迄归斋,一木箱甚重,封缄亦密,人疑以为宝货,后开箱,则海滨沙石耳。又尝赴美浓,游养老瀑布,傍多紫青石,意谓作砚则佳,駄数片而归,颇费钱镪。既而石质过坚,不适砚材,乃置之庭际,爱玩竟日,其雅尚大率此类也。惜寿不得五十。诗亦清雅,类其人云。

  宇士新,名鼎,京都人。家世为子钱家,以貰贷宠于众诸侯,土新耿介,不喜商贾业,与弟士朗辟族别处,不畜妻妾,日夜闭户勤学。先是物徂徕唱古文辞于东都,士新说其说,而多病不能东游,乃遣弟士朗从学焉。京师讲徂徕之学自士新始,后来意见渐异,事事反戈徂徕。士新著作颇饶,其文集名《明霞遗稿》,其诗纪律精详,一字不苟下,遂能以此建旗鼓于一方,盖亦词坛雄。加之紧苦力学,志节凛凛,闻其风者,庶可小兴起。惜乎资性褊窄,规模甚隘,其诗亦得之苦思力索,是以规度合而变化不足,声调匀而神气离。弟士郎,名鉴。为人和厚,为众所爱慕。先士新而没,诗集行于世。《蘐园录稿》载《送北子彛侍医膳所》诗,颇合作矣。

  陶山冕,字廷美,称尚善,土佐州人。东涯门人。其学兼该稗官小说,又通夏音,为医为儒,并以不遇终。遗文亦散亡,诗素非本色。

冈千里,名白驹,播磨人。初在摄之西宫邑,以医为业,一旦投刀圭,而来于京师,专以儒行。是时京师已有悦传奇小说者,千里兼唱其说,都下群然传之,其名躁于一时。千里于是不复作诗,人或乞诗,则辞以不能。于是人人谓千里文而不诗,其实非也。余览千里在播摄时作,亦自当行。所以云尔者有说也。千里急于名,又好胜人,是时东都有服子迁,赤石有梁景鸾,南纪有祗伯玉,诗名闻于海内。千里自量难与此数子并驱,而世方勤复古业,《左》《国》《史》《汉》,人人诵之,讬其训诂,亦足不朽,故废诗,专意作诸镌以网罗其名。既而恐后人以文士观己,则传注《诗》《书》《论》《孟》,以崇其名。然已急于名,又好胜人,故其所论说,引证不精,且以臆见勇断疑义,或剿袭他人说以为其著作,虽取快于一时,难免识者指摘。余为千里深惜之云。

  篠士明,名亮,后更姓武,名钦繇,字圣谟,称梅龙道人。与余相识最旧,初执谒东涯,又从游士新,后以王门宾客,给仕于妙法院。为人俊爽而有气节,博览强志,又能谈论,瀰日彻夜不倦。性多病,数至危笃,然未尝废业。明和丙戌年遂卒。其诗尚纵横,累篇叠章,砢满纸。要其才长于校阅,而著述非当行也。

  樋口卜斋,与余亲厚,仕今河越侯,为京邸留守。方正廉谨,近时罕俦。明和乙酉年病卒。其在邸职三十五年,对人唯曰未学,虽有著作,未尝视人,尝题杨太真曰:“当时君宠超三千,惊破霓裳花落天。缥渺仙山何处是?人间空自见金钿。”殊有婉致。卜斋少时,学诗铃木尧弼,尧弼字俊良,尝仕某藩,后辞禄放浪京畿。卜斋为余诵其诗若干首,颇有巧思,而世绝不知,由是思之,遗珠弃璧何啻千百哉!

  僧翠岩,住三秀院。院在天龙寺中西南之隅。岚山近俯轩窗,最为胜境。翠岩以诗以书,其余雅尚韵事,都下膏粱子弟啧啧称之。余尝一过其房,翠岩出生平诗稿示余。小楷端正,签帙华整。明和戊子某月日,厨下遗火,房舍悉毁。尔时仓皇,库藏不闭,图书诸器玩都归劫灰,翠岩亦寻归寂。由是观之,诗文存亡亦自有数,不必深罪长吉故人也。

  服伯和,名天游,号啸翁,又称苏门居士,京师人。家业织造,伯和以多病故,不服其业,以讲说授徒,其为学也,专务博洽,兼窥佛典,性好论驳,撰著颇多。年垂半百,以疾之故,褊急日甚,遂以此没焉。门人永俊平,携其遗稿,就余请检校。其诗虽欠精细工夫,气格并合。五言:《登爱宕山》云:“平安西北镇,石磴几千盘。峰插层霄起,雨分众壑看。鹤归华表古,僧住白云寒。时有仙軿度,依稀听玉銮”。七言:《宿山寺》云:“微吟曳杖此相寻,才到上方落照深。倚槛寒云归洞口,绕阶暗水咽苔阴。山房宁有人间梦,溪月偏闲物外心。只为社中容酒客,渊明一夜在东林。”

校点记

[1]“彼”下衍一“庵”字,据训读文删。

[2]“茅”原文作芳,据训读文改。

[3]“徵”原文及训读文皆误作“澄”。

[4]“详”原文作“许”,据训读文改。

[5]“坤”原文作“伸”,据训读文改。

[6]“诗盟”原文作“盟盟”,据训读文改。

日本诗史 卷四

  关东古称用武之地,猛将勇士史不绝书,而文雅之士不少概见。迄于神祖营建东都,置弘文院,设学士职,文教与武德并隆,终成人文渊薮。罗山林先生,际会风云,首唱斯文于东士。芝兰奕叶,长为海内儒宗,无俟曹邱生也。

  木下锦里,名贞干,字直夫,又称顺菴,京师人。昌三门人,学成出仕加贺侯,为其文学。宪庙闻其名,徵为侍讲,于是从学之士日盛,才俊多出其门。卒,私谥靖恭。《名贤诗集》载靖恭诗三十余首。其中《题楠子墓》云:“一心存北阙,三世护南朝。”又,《咏百日红》云:“老树千年绿,名花百日红。”二联可谓巧警也。嗣子寅亮,名汝弼,号菊潭。寅亮子寅道、寅考诗,并见《熙朝文苑》。

  室沧浪,名直清,字师礼,一字汝玉,别号鸠巢,东都人。幼而颖悟,西学京师,师事木靖恭,众推为木门高弟。初仕贺藩。文庙时,徵擢为东都学职。尝著《大学新疏》《义人录》《骏台杂话》等书,莫非提起经义,维持名教者也。余尝谓:“经儒不习文艺,文士或遗经业,能兼二者,唯东涯、沧浪二儒而已。其训诂异同,不必论也。”沧浪诗,五言古体,学陶而未得其自然。七言古风、五言近体师法少陵,尚隔垣墙。七言近体,祖袭盛唐诸家,而往往出明人迳蹊。若夫五言排律,学力与才气相驾,豪健腾踔,最为当行。今摘七言雄拔者数联:“关中豪杰推王猛,江左风流起谢安。”“天上双悬新日月,人间相看旧衣冠。”“天连沧海长云绝,月满大江灏气浮。”“辇下衣冠尊五品,日边花萼共三春。”“兰省春传红叶赋,凤池波动紫霞袍。”“荐赋何人逢狗监,求才几处出龙媒。”

  新井白石,名君美,字在中,东都人。亦木门高弟也,文庙潜邸时眷注已渥,继统之后,遂以迁乔,赐爵五品,号筑后守。白石才兼经济,数参大议,其著撰往往国家典刑云。若夫诗章,则有《白石诗草》《白石余稿》。余按:“白石天受敏妙,独步艺苑,所谓锦心绣肠,咳唾成珠,呓语谐韵者。索诸异邦古诗人中,未可多得者,而今人贵耳贱目,不甚信余言。雨芳洲所著《橘窗茶话》曰:“韩人索白石诗草者,陆续不已。”可见异邦人犹且玉之。白石尝和清人魏惟度《八居》七律八首,以溪西鸡齐啼为韵者,请沧浪嗣响,遂传播京师。京师文士效而和者数十人,坊间梓而行焉。白石览之前作,有与诸人和诗相类者,因再作八首,语无牵强,押韵益稳。又冬日过某家,主人请诗,白石求题。主人书“容奇”二字示之,白石解其意,辄作七律一首。盖“容奇”者,雪之训读。主人书之以试白石。白石已解其意,故句句征我邦雪,一座服其敏警。诗云:“曾下琼鉾初试雪,纷纷五节舞容闲。一痕明月茅渟里,几片落花滋贺山。提剑膳臣寻虎迹,卷帘清氏对龙颜。盆梅剪尽能留客,济得隆冬无限艰。”此一时游戏,虽不足论全豹,亦可窥其天受之一斑。或问余曰:“子极称白石诗,至白石蔑以加乎?”曰:“非也,如天受,诚蔑以加矣。若夫揣摩锻炼,尚有可论者。要之天受之富,吐言成章,往往不遑思绎,是以疵瑕亦复不鲜。白石《送人之长安》绝句云:“红亭绿酒画桥西,柳色青青送马蹄。君到长安花自老,春山一路杜鹃啼。”四句中二句全用唐诗,夫剽窃诗律所戒,而炼丹成金,犹可言也,以铅刀代镆铘,将之何谓?“草色青青送马蹄”,本临岐妙语,草色送马蹄,言春草承马蹄,以柳代草,蹄字无着落,殊为减价。此其一耳,余可准知。

  祇园伯玉,名正卿,后更名瑜,号南海。仕纪藩,任职文学。伯玉髫年受业木门,有夙慧之称。一日宴集,人或唱曰:“鸢飞鱼跃活泼泼”,令坐客为对。伯玉以童子在席末,应声曰:“光风霁月常惺惺。”众叹其颖敏。元禄壬申,伯玉年十七,会春风日,自试其才,自午至子,赋得五言律诗一百首。人或疑其宿构,是岁秋分,大会宾客,午漏初下,进请诸宾,各命诗题,对坐谈笑,信笔挥霍,夜未半,百首完成,通计前后,凡二百首。藻绘烂漫,而无一句雷同者,满座惊愕叹服焉,于是其名播扬远迩。伯玉初在木门,与松桢卿同甲子,众称“木门二妙”,后来伯玉名价益重,世匹之梁蜕岩。余按:《停云集》载伯玉诗三十首,词采富丽,盖少时作。晚岁渐刷铅华,而神气融和,殊可传者。而伯玉墓木已拱,遗稿末出,余未审何故。近时学风轻薄,仅学作诗,则已災梓,所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亦愦愦尔。伯玉嗣子师援,余尝一再应酬,诗也书也,并似乃翁。

  雨森芳洲,名东,字伯阳,京师入。其幼时,习句读之师为靖恭门人,以故芳洲年十七八,遂东执谒靖恭,靖恭甚称其才。是时对马侯将聘一书记,闻木门多才髦,就而求焉。靖恭因荐芳洲,遂为对马学职。余按:徂徕尝唱复古,傲睨一时人士,特于芳洲称扬啧啧,殆不可解。何则?芳洲说经,崇信程朱,至老无变,而徂徕勤排程朱;芳洲文宗韩欧,徂徕必曰东汉以上;芳洲不好明诗,《橘窗茶话》曰:“吾案上所置诗集,以陶渊明为首,李杜为第二,韩、白、东坡为三,与徂徕论诗诚冰炭矣。余久疑之,近得其说,已有别论。《橘窗茶话》又曰:“京师风俗,各土地神祠祭之日,远亲故旧互相延请。吾少年时扬言曰:‘殊觉其烦也。’柳沧洲在坐,正色曰:‘一年一次团栾叙濶,人情于是乎萃矣,何谓烦乎?’吾为之面赧。”余谓:沧洲诚长者之言,而芳洲称之,且自戒失言,亦长者矣哉。近时学风轻薄,艺苑绝无此等人。可叹耳。芳洲长于文而不长于诗,晚年常对人曰:‘吾无诗才,生平所作无虑数百千首,而可示人者不过数十首也。”长子乾,蚤没。孙连,以谨严称,亦已没。次子赞治,出继松浦氏,其子,小字文平,弱龄来游京摄,数过余家,殊见才颖,今亦为学职云。

  松浦祯卿,名仪,号霞沼。《停云集》曰:“祯卿,播州人。年甫十三,对马侯见,以为奇才,请靖恭授业,学成为对州书记。”《橘窗茶话》曰:“祯卿十四岁时,置诗草于案上,南草寿取而览之,吟诵不已。既而闻其自作,大惊曰:‘吾谓抄写唐诗。’对马侯闻之,乃使其受业木门。”倂考二书,殊有可疑:十三四童子,何以自播州踰海,远抵对州被侯之眷称?或从父兄在东都出人朱邸者?然而草寿长崎人,则亦胡以就其案上览诗草?此必有其说。要之夙慧可知也。惜乎《停云集》载其诗仅四首,余绝无睹。祯卿没而无子,以芳洲次子为嗣云。

  留健甫,名顺泰,对州人,本姓阿比留氏,后更姓西山。为本藩学职,亦木门弟子。勤苦读书,才思敏赡。元禄戊辰,年二十九,病将死,悉梵诗稿,曰:“吾辈诗文,何用遗为?”靖恭哀惜,为制碑铭云。其诗如:“竹外无家群鸟下,松阴有寺一僧还。”殊佳。《橘窗茶话》曰:“对州平田茂,在朝鲜有诗曰:‘江风送人语,隔岸有归舟。”金泰敬者,终身吟赏。平田茂,他无所考,因附载于此。

  南部思聪,名景衡,号南山,长崎人,本姓小野氏。少孤,为南部草寿所子畜,因冒其姓。草寿,不详名字,草寿盖其称号。后来京师讲说,自称陆沈先生。天和中为富山侯文学,元禄戊辰年卒,思聪嗣职。思聪初在长崎,学诗于闽人黄公溥,杭人谢叔且。后从义父在越中,遂游学东都,受业木门。《停云集》曰:“子聪为人温恭笃谨,精通经史,文才富赡,身既多病,自选诗文若干首,名曰《唤起漫草》。正德壬辰卒于越中,年五十五。又《橘牕茶话》曰:“韩人吴南老尝览子聪《怀环翠园》诗:‘雁归塞北长为客,梅发江南暗忆人’句,极口称赞云云。”按:环翠园在越之富山,即子聪所居。子聪在东都怀之,作七律十首,其中佳句实多。“窗容西岭多看雪,圃学东陵半种瓜。”“生前不负十千酒,死后何须八百桑。”“细雨红桃应委径,轻烟绿竹定过墙。”“衔花鸟近书窗语,煮茗泉环竹坞过。”“欲见春山常洗竹,因怜夜雨亦栽蕉。”思聪三子,长即国华。

  南部国华,名景春,称权藏,思聪长子。聪慧绝伦,年甫十三,从父赴东都,游东叙山,作五言古风一百韵,为世所称。年十八丧父,哀毁过礼。奉母至孝,友爱二弟,行己以道。其为学博通经史,又溉然有大志。亡何,丧母氏,次弟亦亡,国华不堪悲感,遂以享保丁酉四月二十一日病卒,年仅二十三。季弟亦夭,南氏绝祀。《停云集》载国华《除夜呈白石》排律一百韵,气象轩昂,珠玑璀璨。又《妙见山寄题》七律八首,亦复隽拔。使其天假之以年纪,与蜕岩、南海驰逐于艺苑,未知鹿死谁手也。天之忌才,其将谓何?且德者未必有才,而才子往往无行。国华有绝世才,而孝悌恭谨,可谓全人。二弟虽童髦,亦已称难弟,乃翁又笃恭,著称不啻著撰,何以死丧相寻,遂至绝祀。古曰:“天与善人。”噫!

  原希翊、田信威二人,并靖恭门人,靖恭荐诸纪藩。希翊本姓下山,有故冒外父姓榊原氏,名玄辅,号篁洲。在绍藩著《大明律译解》。信威名文,其先朝鲜人,壬辰乱,年尚幼,我邦兵士冈田某者得之,遂冒姓冈田,信威则其孙云。《停云集》载二人诗数首。

  山顺之、岳仲通、田子彛、石贯卿,亦并靖恭门人,其才藻大抵相若,其乡贯履历,详见《停云集》。其称顺之曰:“年二十余,始学于木门,刻苦读书,行义甚修,家贫,并日而食,晏如也。然则其人最可称。《九月十三夜对月》排律,亦自不俗。

  深见子新,名玄岱,号天漪,长崎人。以文学善书称。初以医术食糈于萨国,文庙初,闻其有文录用。其详见《停云集》。余谓:天漪以文学荣达,今阅其诗,无甚佳者何也?天漪二子松年、龟龄,并有材学云。

  三宅用晦,名缉明,号观澜,京师人。以文章闻。常藩聘置其史局,文庙时取补东都学职。《停云集》所载《寄京师人》诗,中联曰:“三更灯火波心市,十里絃歌岸上楼。杜父鱼肥杯可举,牛王庙古叶将秋。”以其排偶易入世耳,脍炙一时。余谓:三四为摄之安治川作则佳矣。鸭水涓涓,曾不容刀。“波心”二字,殊为无谓。第六句徒事对偶,粘景不切,牛庙六月,罗縠相摩,香风扑鼻,何曾有此凄凉?观澜又有《咏倭刀》诗,亦见《停云集》。我邦人,咏我邦刀,题曰《咏刀》可也,讵用曰“倭”?宋明多此等诗,效而作之,则曰《拟咏日本刀》犹可也。观澜有重名,而有此破绽何也?或曰:观澜亦木门之人。

服部宽斋,前卷已录其人,今阅《停云集》:“宽斋名保庸,字绍卿,东都人。强记力学,且以孝友闻。文庙在藩之日,徵为侍读云云。”《停云集》载其诗三首,颇清畅矣。宽斋弟维恭,名愿,号橘洲。同伯氏录用《停云集》,载《九月十三夜作》,首尾匀称可录。

  土肥允仲,名元成,号霞洲,东都人。生而聪悟,及其能言,授书即成诵。六岁作诗,文庙潜邸之日,召见试讲《论语》《中庸》,论辩甚明。且命书其所赋诗,书法亦可观。于时元禄癸未秋八月,允仲年十一云。《停云集》记允仲事如兹。所谓神童不啻也。余览《停云集》所载,诗亦当行。其中《赠京师故人》小绝曰:“一别音书断,相思秦地秋。欲将双泪寄,墨水不西流。”最存古意。真子明、都孟明二人始末,并其诗见《停云集》。子明名璋,殊有才思云所。载诗一首颇佳。

  田伯邻,姓益田,名助,号鹤楼。东都贾人,世业卖药。伯邻少志学,师事白石,遂以诗闻。又以喜客,其名益著。余阅其诗,无甚佳者,要缘诸名士不朽耳。梁景鸾有《赠鹤楼书》及《鹤楼集跋》,服子迁有《鹤楼传》,今并考之,其人则实可传者。京摄雅多大贾,而无一人可此拟。近时摄有木世肃,或曰可当鹤楼。余悉世肃为人,不同鹤楼。鹤楼以豪,世肃以雅。鹤楼用率,世肃勤博。鹤楼一饮数斗,世肃勺饮不劝。鹤楼唯好作诗,世肃稍多歧矣。鹤楼喜客,无客不乐,最重文学之士,客必得文士,不得则杂宾俗客随至而欢,世肃亦喜客,船客亦乐,非不重文学之士,而兼喜诸好事之徒。

  僧法霖,号兰谷,本小野氏,东都贾人。性恬世利,唯诗之耽。有儿尚幼,出妻独处,后遂为僧。《停云集》多载其诗,结构精密,佳篇不尠。一联只句,殊多响亮。今录其数联:“舟中梦破湖天白,马上望迷驿树青。”“一水人遥梅耐折,三更梦断月相亲。”“鸶凤长想高人啸,鹦鹉徒怜处士狂。”“花里书窗三月雨,松间禅榻五更风。”“只今天下剑无气,依旧世间钱有神。”

  僧若霖,字桃溪,相州人。数往来京摄。东涯《盍簪录》曰:“霖善诗,兼能书画,海内文儒之家,参谒殆遍云云,”今览其诗,实出于法霖之下。如《题某池亭》诗,后联曰:“钓罢孤舟蘋渚系,鱼稀只鹭蓼汀眠。”前句已系鱼事,亦唯一意,余可以推矣。

  粱景鸾,名邦美,号蜕岩,总州人。少游学东都,天才巧妙,前无古人,后无继者。少时负才,不闲小节,故筮仕数跌,屡遇困阨,家徒四壁,而意气不少挠。尝以《不能买书》为题,其末句曰:“惠车邺架满天地,谁信空拳犹突围。”不知者以为妄且傲。而其《咏雪》诗序中,亦曰:“余频年穷甚,书簏中除四子外,有《诗韵》一册,《徐文长集》半部。”夫空拳突围,果非虚语也。余谓尔时东都虽人才如林,除白石、南海外,诸子长枪大戟,恐难敌景鸾空拳。景鸾后仕加纳侯。加纳侯,今松本侯即是也。亡何亦辞去,最后为赤石儒学。赤石有海岳之胜,加之邻于摄,近于京师,其业渐以广被,遂有终焉意。于是湖海之气日销,温润之德月进,余弱龄在赤石,始谒其人,既已皤皤然矣。而薰然和煦,亳不修边幅,且天性爱才,循循诱奖,不以所长加人。长子,小字万虎,才气似乎乃翁,以疾废焉。次子即今嗣职者。余按:蜕岩诗体屡变,为唐,为宋元,为初明,为七子,为徐文长,为袁中郎,为锺谭,《赠余弟》诗有:“我初御风翔,晚而履平地”之句,而亦唯毕竟为一蜕翁之诗云。余谓:凡作者,患在才者不勤敲推,勤者未必有才也。蜕岩有天纵才,而极力锻炼。何以知其然也?蜕岩与余兄弟,交称忘年,赠答殊多,是皆蜕岩、赤石税驾之后。考其年纪,盖六十以后矣。厥后《蜕岩集》出,就而阅之,则往往改二、三字,而改者更有理致,乃知八十老翁,孜孜兀兀,潜思字句,宜其能造诣精微。今读其集,譬犹上昆仑之邱,步步是玉,入栴檀之林,枝枝是香。诗至于此,宜无遗论。而犹有未尽善者何也?蜕岩用才大过耳。张茂先谓陆土衡曰:“人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多。”余于蜕翁复云。

  桂山彩岩,名义树,字君华,东都秘书监云。余在赤石,梁景鸾数称彩岩诗律精工,因知其作家。后来信州,湖玄岱亦盛称彩岩,乃益知其作家。于是历阅诸选。《玉壶诗稿》载《八岛怀古》七律二首,《昆玉集》载《拟金陵怀古》七律一首,《熙朝文苑》载《赠人》七绝二首,通诸选所载,仅五首,其他无见。京摄年少,往往不知桂秘监为何人。盖数十年来,东都艺文播传于京摄者,特蘐园诸子,其他虽鸾凤吐音,蓼乎无闻,亦可见一时风气之偏。而彩岩重厚不近名者,亦可征耳。

  物徂徕以杰出才,驾宏博学,不能守旧业,遂以复古创立门户。其初一二轻俊,从而鼓吹之,终能海内翕然风靡云集,我邦艺文为之一新,而才俊亦多出其门。至今讲说之徒,藉口徂徕,坐皋比而骄生徒者,比比不尠。若夫经义文章,余有别论。徂徕尝著《唐后诗》《绝句解》,海内由是宗嘉靖七子。喜之者以徂徕为艺苑之功人,非之者或以为长轻薄。要未之深考耳。余谓:明诗之行于近时,气运使之也。请详论之。夫诗,汉土声音也。我邦人,不学诗则已,苟学之也,不能不承顺汉土也。而诗体每随气运递迁,所谓三百篇,汉魏六朝,唐宋元明,自今观之,秩然相别,而当时作者,则不知其然而然者,气运使之者非耶?我邦与汉土,相距万里,划以大海,是以气运每衰于彼,而后盛于此者,亦势所不免。其后于彼,大抵二百年。胡知其然?《怀风》《凌云》二集所收五言四韵,世以为律诗,非也。其诗对偶虽备,声律未谐,是古诗渐变为近体,齐梁陈隋渐多其作,我邦承其气运者。稽其年代,文武天皇大宝元年,为唐中宗嗣圣十四年,上距梁武帝天监元年凡二百年,弘仁、天长,仿佛初唐,天历、应和,崇尚元白,并黾勉乎百年之后。五山诗学之盛,当明中世,在彼则李何王李,唱复古于前后,在此则南宋北元,专伟播于一时。其距宋元之际,亦二百年矣。我元禄,距明嘉靖,亦复二百年。则七子诗当行于我,邦气运已符。故有先于徂徕已称扬七子者。活所《备忘录》曰:“李沧溟著《唐诗选》,甚契余意。学诗者舍之何适?”又曰:“谢茂秦《洞庭湖》,徐子与、吴明卿《岳阳楼》作,气象雄壮,与绝景相敌,殆可追步少陵、浩然二氏。”永田善斋《脍余杂录》亦论及七子,而尔时气运未熟,故唱之而无和者。迄徂徕时,其机已熟,白石、沧浪、蜕岩、南海,大抵与徂徕同时,并非买蘐园之余勇者,而其诗虽曰宗唐,亦唯明诗声格。故云:气运使之也。繇是论之,则其或继今者,虽数百年可知也。或谓余曰:“子之论既往似矣,其继今者何如?”曰:“余闻明诗四变,李、何一变,王、李二变,二袁三变,锺、谭四变。逾变而逾卑卑焉。最后有陈卧子出,著《明诗选》,吹王李余烬,而气运既替,不能复振。清人议论不一,栎下《书影》诃斥王李为小儿语,归愚《别裁》绍述卧子,少别机轴。又有专宗晚唐,虽参趋异途,以余观之,清人篇咏,大抵诸家相似,其缜整雅柔,颇似于元季明初作家,较诸近时所谓明诗者,无剽窃雷同之病,而其气格则稍淡弱矣。当今京摄才髦所作,往往出于此途,亦气运所鼓,不得不然,而遐州远境,至今犹尸祝七子者,气运推移有本末,有迟速,犹我邦之于汉土也。或曰:“向微徂徕,则明诗之行,可以渐也。徂徕才大气豪,言多过激,故其行也骤,而其弊亦速。”余按:“徂徕诗有二体,初年作瘦劲雄深,后来影响李王,勤作高华之言。要之诗非其所长也。”

  徂徕门下,称多才俊,其显者,春台、南郭之外,犹数十人,可谓盛也。然细考之,则其中大有轩轾,盖大名之下易成名耳。况赫赫东都,非他邦比,或攀龙附凤,[炎欠]託禁脔,或曳裾授简,长沽侯鲭,假虎威者,附骥尾者,青云非难致也。加之邦国士人,各从其君往来,结交同盟,遍满诸藩,褒同伐异,鼓荡扇扬,靡遐僻不届,是其所以显赫一时也。退察其私,则羊质而虎文,名过其实者,亦不鲜。簸之淘之,后世自有公论耳。

  滕东壁,名焕图,先于诸子执谒徂徕,所著有《东野遗稿》,其诗在蘐园诸子中,虽华藻不競,而浑朴可称。

  县次公,名孝孺,号周南,周防人。师事徂徕,初次公父良斋,为长藩文学,次公嗣其职,长门泮宫曰明伦馆,次公司其馆事,至今长门多才学之士云。余谓近时文士得行志,莫若次公。其著作有《周南文集》。

  太宰德夫,名纯,号春台,信州人。初同东壁,从学中野撝谦,撝谦名继善,字完翁,长崎人,尝仕关宿侯云。后东壁从游徂徕,数书招德夫,遂归于物门。其学业行事,详见于服子迁所撰墓碑,松君修所录行状。唯斯褊心,往往为人诃斥。而以余论之,则春台虽褊窄,自信甚[1]确,是以议论透彻,多痛快语,自有过人者。其人以名教自任,而诗亦可观。尝著《文论》《诗论》,余初读之,殊叹其持论平正,后读《春台文集》与二论抵牾者之有,所谓当局者惑欤?不然则初年作耳,纂辑其集者不删何也?其详余有别论。

  服子迁,名元乔,号南郭。所著《南郭文集》,自初编至四编,并行于世。盖徂徕没后,物门之学分而为二。经义推春台,诗文推南郭。余按:“我邦诗,元和以前唯有僧绝海,元和以后渐有其人,而白石、蜕岩、南海其选也。今以南郭较夫三子:南郭天授不及白石,工警不及蜕岩,富丽不及南海,而竟难为三子之下者何哉?操觚年少,悟入此关,始可与言诗耳。盖白石天授超凡,辞藻绝尘,诚不可及,若就其全集论之,清雅秀婉,绚彩溢目,而悲壮沈郁,浑雄苍老者,集中无几。南海唯是一味绮丽,后勤超脱,却屑屑乎纤巧矣。蜕岩天纵之才,奇正互用,变幻百出,神工鬼警,孤高独立于古今之间,惜乎用才太过,如前论者,盖用才太过,有伤风雅,譬之士庶陪侯家宴席,有时笑谑歌唱亦无害也,太过则有类俳优。南郭能守地步,不求胜于一句一章,而全功于一卷一集。今阅其集,初编瑕类颇多,二编十存二、三,三编四编最粹然矣。乃知此老剪裁,老益精到,因谓作者无才则已,有小才而欲大用之,丑态毕露,最可戒也。大才大用,诚为快绝,而仅欲快绝,易侵三尺。十分之才,每用六、七分,正是诗家极至工夫。南郭能解此义,百尺竿头,不肯进步,反是难至地位。南郭次子名恭,字愿卿,幼称才颖,年仅十九而没,有遗稿,名《钟情集》,其中《闻庄子谦登芙蓉以寄》诗,中联曰:“不啻登临堪小鲁,更知呼吸近逼天。人间长仰三峯雪,海上回看九点烟。”可谓翩翩有逸气。又《送客》绝句曰:“秋风飒飒雨纷纷,匹马孤舟两岸分。万里江山如黛色,相望能不叹离群。”亦佳。南郭晚年抚西仲英为子,亦已没矣,其著作余未览之。

  平子和,名玄中,号金华。尝有诗赠服子迁曰:“白发如丝混弟兄,中原二子奈虚名。子和之不自量诚亡论耳,世人亦多与子迁并称,可谓子和之幸。子和诗有太佳者,有太不佳者。太佳者体格雄华,金石铿锵;太不佳者浅陋支离,剽窃陈腐,如出二手,亦唯负才不能精思耳。

  高子式名维馨,号兰亭,年十七丧明,专志诗词,生平所作殆万首。贵介公子,争延讲诗,名声藉甚于一时。其诗剪裁整密,音韵清畅,虽不及白石、蜕岩、南郭等大家名家,在小家数则可称上首者。

岛锦江,名凤卿,字归德,东都秘书监;越云梦,名正珪,字君瑞。并名重于物门。《蘐园录稿》载其诗。锦江《吴宫词》《游猎歌》并合调矣。

  菅麟屿,本姓山田,名弘嗣,字大佐,幼有神童之称,年十三,德庙召见,寻为博士。童时游京师,参谒诸儒,尔时余尚幼,侍先人膝下一见之,今不甚记。《录稿》载其诗二首。

  石叔潭,名之清,东都侍卫臣云。亦物门之人。土伯晔,名昌英;守秀纬,名焕明。二人亦有重名,并业医。伯晔仕小仓侯,秀纬仕大垣侯。《录稿》所载,秀纬:“窗对芙蓉含雪色,槛当沧海抱潮声。”“万家榆柳传新火,千里莺花背旧程。”大[2]佳。《吴宫怨》小绝亦佳。

  芙蓉万庵、鲁寮大潮,二僧殊与物门诸子相欢,诗名高于一世。我邦释门诗,元和以前推绝海、义堂,元和以后推万庵,大潮。余读《江陵集》,又读《松浦集》,二僧工力大抵相当,而如才华,则万庵似进一筹。

  源京国,名义治,号华岳。物门诸子数称其人,谓当作家。而诸选所载,余未覩其佳者。若夫板美仲,名价不高,而《录稿》所选:“卧阁青山远,弹琴白日长。”“山对柴门静,海连旷野平。”“故园春欲尽,绝域草初肥。”“残夜传刁斗,频年卧铁衣。”“风裁同卓鲁,治行拟龚黄。”又,“湖海论交添涕泪,蓬蒿卧病易蹉跎。”却是谐合。

庄子谦,姓村田,名允益,丰后臼杵人。仕本藩,祗役东都,受业南郭。负才好奇,尝登富岳,作《芙蓉记》,凡民庶上岳者,必斋戒吃素,而后敢上,且相戒不许语山中事迹。子谦作记,始漏造化之秘,亡何子谦暴卒,俗辈以为得罪岳神。余殊爱子谦《秋怀》二联曰:“青山入梦松萝月,秋雨关心水竹居。却恨西都题柱过,且思南亩带经锄。”深婉情至,恨不见他篇。

  石子游,姓石岛,初名正猗,字仲绿,后更名艺,字子游,自称筑波山人。尾张人,迁住东都。亦南郭门人。放荡好酒,不能为家,而以诗才雄豪称于一时。尝游京师,作诗曰:“敝裘杖剑入西京,自比能文陆士衡。谁见篇章焚笔砚,岂将诗赋让簪缨。一时羊酪无人问,千里莼羹动客情。洛下书生夸博物,寥寥未闻茂先名。”其狂诞大率类此。《玉壶诗稿》录子游诗殊多,往往神气轩翥,笔端活动,若济以精细,则可为词坛旌门,惜乎其人轻躁,下笔亦复疏率耳。

  《蘐园录稿》所载五绝,松子锦《春意》:“腊雪二三尺,门前不可扫。才被春风吹,江上尽青草。”又《古别离》:“送君黄河湄,黄河几千里。我思长于河,思人终不已。”七绝《平子彬登长兴山》云:“长兴山色秀清秋,日抱摩尼宝塔浮。湘水如环归大海,连天帆影不曾流。”僧了玄《春日游墨水》云:“风花处处送江春,古渡萧条芳草新。为是王孙昔游地,纵无白鸟亦愁人。”江子园《秋宫怨》云:“琪树西风白雁过,夜寒如水渺天河。自将纨扇怜秋色,不问昭阳月影多。”并是警绝,自可不朽。其余作者,当重考补遗,因不具录云。

校点记

[1]此处原文脱“甚”字,据训读文补。

[2]“大”原文作“太”,据训读文改。

日本诗史 卷五

  品藻之难也,衔卖者其声远播,而其实未副焉;韬晦者其文足徵,而其名每湮焉。生其土而商搉其土艺文,犹且称难得其要领,何况他邦人士,所谓隔靴搔痒不啻也。余读浅舜臣所辑《昆玉集》,木实闻所著《玉壶诗稿》,张藩艺文,管见一斑。但二集撰次无伦,且不详作者乡贯,张人与他邦人,混淆不可分别。则余所论列,讹谬固常居多耳。

  余少年时,就友人案上阅《防邱诗选》收录张藩诸家诗,今茫不记,募诸书肆,往往不知其名,殊为怅恨。《扶桑千家诗》载《清水春流》诗,亦未详其人。

  木公达,名实闻,今于张藩人士,无所通识,今据《昆玉》《玉壶》二集蠡测之。公达在张藩,或是南面词坛,傲睨诸子者。详其诗体,公达必谓:“吾能探开天之正源,驾嘉万之逸格,殖之以广博之学,出之以纵横之才,意之所欲,笔必从之。”噫!如此则南郭、蜕岩其犹病诸。公达无天受之妙。而强欲笼盖万象。是以其诗磊砢而无光泽。莽苍而无伦理。

  井鼎臣,本姓千村氏,号梦泽。《玉壶诗稿》载其诗六十余首,大抵与公达伯仲。如曰:“凭驩弹铗泣,宋玉至秋悲。”直是《蒙求》标题,且驩弹铗歌,非泣也。此等之诗,宜无录。若夫《昆玉集》所载《喜今井生过访》五律,《岁杪书怀》七律,颇为匀称,要之急于名而不遑自择耳。

  千村力之,名诸成,号莪湖,又号笠泽。井鼎臣长子也。《昆玉集》所载当少时作,然其天授才敏,大逾乃翁。五言:“生白怜吾室,草玄避世人。”“雀罗将设处,凤字孰题门。”“沟水通篱后,炊烟横竹边。”“未值西归日,空为东武吟。”“客心惊短发,官况恋扁舟。”本识地难缩,逾增乡国愁。”七言:“西风扫槛秋如水,中夜怀人月在霄。”“病来空凴鸟皮几,梦里重鸣白玉珂。”“世上虚名任呼马,尘中浪迹总亡羊。”“频年风雨徒搔首,何地莺花更解颜”等,下字有法,语亦清丽。其余绝句,殊有佳者。

  井出识明,名知亮,号凤山,力之次弟。其曰:“醉后振衣花乱落,庭阴倚杖石崔嵬。”“移步山光生杖屦,倚楼海色映衣襟。”“病来耽句瘦逾甚,醉后发狂意却宽。”才调雁行伯氏。《昆玉集》载季弟居卿幼时诗。鼎臣有此三子,自足烜赫艺苑。

  木君恕,名贞宽,号蓬莱,尾张人。尝客游京师,后赴东都,讲说为业。其诗较之公达、鼎臣,颇占地步,而隽句警联亦复不多,若夫《昆玉集》所载《中秋无月》云:“金茎云黑光犹动,紫陌灯明夜未深。”声华可挹,但金茎,汉武所设,我邦无此,或曰:“唐明诗中多用金茎,用之何害?”殊不知唐玄宗、明世宗酷好神仙,诗人假借以咏时事者,此等之事,余[1]于授业篇已详论之。

  冲野孝宽,号南溟;田中尚章,名釆蕙,号雁宕;晁涵德,名文渊,号玄洲;清水彦八,名虎;贺安长,号精斋。五人并张藩人,其诗见《熙朝文苑》者不过一二首,姑录其姓名以备重考。

  松秀云,亦张藩人,《熙朝文苑》载其诗七首。顷日大江穉圭刻《玄圃集》,赠余一部,有秀云序,斯知其人无恙,老益把弄翰墨。

  《昆玉》《玉壶》二集,撰次无伦,余已前论,其张人与他邦人,相混不可分别,则姑从二集所录以论及一二。若夫张人与不张人姑置之耳。伊长卿,名章,号崆峒。《玉壶诗稿》载其诗二首。《岁晚寄井良重》七律虽剿窃嘉靖七子,而渐近自然。但第五句“芳樽万里河山邈”,不免日上文王之谤,若作“芳樽一夕”则佳矣。又赠人小诗:“东海多秋思,况逢夜色新。遥知奠水月,不照去年人。”虽无奇警,亦自可诵。德良弼《春城寓目》华赡可观。泽元喜《寄兰阜梦泽二子》七律,颇能结构。又,《留别诸子》绝句云:“落魄无人不可怜”一句,太是悲怆,惜乎结不成语。冈长佑《咏雪》云:“一庭地白非关月,万树花明不待春。”兴象甚肖,惜乎首尾不称。福昌言《九日作》,中南来《池亭》五律,尾有孚七绝二首,并占得地步。其余,天信景、矶长博、铃子都、岭文溪、出敬迓、野俊明、关德亮、元文邦、藤本弘、江子永、林文清、乔惟宁、叶日洞、山泰信、山芝岩、池子圭、仲文辅、井天目、仓立大、关范艮、须玉涧、谷秀实、丁忠利、竹山东、马意信、村马六、筒恒德、森东发、蒲梧窗、陆知规、吉大壑、田仲文、源基长、源长英、平兰溪等,其中不无玉石之辨,而余未详其人,且二集所载,人不过一二篇,则亦俟重考云。

  《昆玉》《玉壶》二集所载僧诗亦夥,今论其一二。僧宝性《寄梦泽》云:“伏枕青春日,闻君解绶归。鸟窥移柳地,童待映花扉。采胜支公马,舞雩曾点衣。昨宵芳草梦,相引到渔矶。”颇华畅矣。《兴善寺分韵作》亦佳,据二诗,则足称方外作家。

  僧宜牧诗,嘉靖七子之末响,极意剿袭,然其中自有佳者。《宿圆通寺》云:“古寺钟声度翠微,阶庭柏叶乱斜晖。岩中说偈花为雨,定里忘机月照衣。巢鸟闲窥双树入,香烟细结五云飞。上方遥出藤萝外,杖锡探奇信宿归。”首尾匀称,足称合作。

  僧惠仁诗,《昆玉集》载之殊多。其《京馆杂诗》中云:“晚来比屋弦歌起,疑是诸天赞我声。”可谓狂妄。又曰:“此中无不有,唯少天女侍。”虽用维摩事,亦复甚矣。近时学者动曰:“僧诗不可有香火气。”余则曰:“僧诗不可有香火气也,又不可无也。盖有香火气以法害诗,无香火气以诗累德。”僧家学诗者,宜了得此义。

  尾张东邻参河,在参河,则《扶桑千家诗》载村田通信诗,余未详其人。近时源京国仕刈谷侯,既已前录。冈崎侯儒学秋子帅,名以正,所著有《澹园初稿》,余未见之。又,田原侯大夫雍子方有《爽鸠诗稿》,子方姓鹰见,省见为鹰,又恶鹰字不雅,更为雍姓者,名正长,爽鸠其号。尝与蘐园诸子欢,是以诗名著闻。余谓:蘐园诸子,除服子迁外,孰不剿窃七子者?而莫甚于子方。如曰:“薄官天涯耽浊洒,故人江上感绨袍。”比比是也。要之以藩国太夫有此文雅,可称耳。

  从参河以东五州,为远,为骏,为豆,为相,文人才子意谓当众,余也孤陋,无所闻见,则不得不效史之阙文。上野、下野、上总、下总、安房五州,犹夫五州。

  安房,东为常陆,常藩当中纳言义公时,儒术文艺之盛,至今人称。东平之贤,无俟余言,当时诸子咏言,必有可观可传者。但常藩与京师相距隔远,所谓风马牛不相及者,茫乎不可考索。若夫朱子瑜,余已前录。《扶桑千家诗》载安积觉、内藤贞显、大串元善、青野叔元、一松拙忠、石井收、内藤延春、安藤为明、名越正通、人见野传、清水三世、相田信也、白井信胤等十三人,同咏菊诗各一首,盖陪宴授简之作,一时文雅可想。安积觉,字子先,夙闻其名,所著有《澹泊文集》,余未见之。其余,未详其人。又鹈饲金平、栗山伯立、森尚谦三人,亦常藩学职。金平名信胜,石斋长子云。

  常陆东北为陆奥,陆奥大国,大小藩府无虑二十,而仙台为大,余闻藩中以儒业世禄者有十数人,而其文藻无所闻见。会津亦大藩,往时山崎闇斋讲学其地,至今人重经业,如其诗章,亦无所闻见。森山,常藩支封,夙以好学闻,藩中或多作家,若夫《本朝诗纂》可谓盛举,余尝过书肆,暂时寓目,其所收载京摄作者,殊有可笑,所谓鸾凤伏窜,鸱枭翱翔不啻也。亦唯距京摄绝远,无由物色耳。今余论及关东,胡以异此,为之可发大噱。松前,僻在海外,与虾夷接壤,或曰陋如之何,不知其地富庶,政宽俗朴,为一乐土。往者,富仲达传松前侯命,请诗于余。又松前医生来学京师,染指艺苑者,前后不断,则其地颇向文雅可知也。从陆奥傍北海而西,则有出羽,有越后,二州亦广大,而其艺业未有所徵,佐渡固亡论耳。

  信浓,在越后南,诹访侯好文艺,读服子迁集知之,谓下必有甚焉者,亦俟异日考索。信地以山称焉,唯松本廓然矣,乃有湖松江在。松江,姓多湖,字玄岱,少时从学桂义树,能诗能文,兼工临池之伎。松江父字元泰,蜕岩、万庵集中,称湖柏山是也。柏山父称玄甫,至松江,三世以医仕松本侯,而专以儒术文艺著称焉。松江尚气节,惭食糈于方伎,侯察其意,今春使松江嗣子玄室代松江为侍医,更命松江为儒学教授,盖特恩云。

  飞驒,在信之西北,在万山中,地出良材,如高山府,号为殷富,俗颇事伎艺,而学事无闻。东涯《盍簪录》曰:“先人讲学时,弟子无国不至,唯飞弹、佐渡、壹岐三州人不至。”其土风可知也。然客岁余游越中,高山人某,因富山渡边公庸,请诗于余,斯知其土人近稍向文学。飞驒之北即越中云。

  越中都会,有高冈,有富山。富山,贺藩支封。闾阎之富,有志学者,往,芳野于鹄,游学京师,时问字余弟,厥后,西野士明,因于鹄,亦谒余弟。客岁之春,佐藤季艧游京,数过余家,闻余好山水,盛说立山奇绝,遂以秋九月余游富山,留五十日。季艧名朴,诗才绝人,惜乎不甚好学,不读书焉。余谓季艇曰:“子如读书三年,可为北陆道第一才子。”季艘曰:“小子心期海内,何论北陆?”彼也,少年逸气,漫为大言,恐终不读书。季艧诗《山居》云:“结庐白云里,白日亦堪眠。啼鸟时惊梦,山花落枕边。”又《过冈子龙旧居有感》云:“春林鸟返夕阳斜,终日空关叔夜家。唯有邻人吹玉笛,荒园满地落梅花。”季艧伯父佐伯子桂,名望,往为富山侯文学,已没云。士明,天授不及季艧,而黾勉读书,潜思敲推,不懈有成。

  能登,在越中西北,近时僧环空出自其地,为僧金龙徒弟,从师在京师,弱龄好吟哦,颇有诗才,一朝短折,有遗稿在。

  加贺,在越中西,余游越中,路出金泽,泱泱大都会哉,无物不有,如其艺文,但未遑考。往时木靖恭、室沧浪,并为贺潘文学,已前录。《扶桑千家诗》载平岩仙桂诗,余未详其人。

  越前,在加贺西南,自余先大父以及兄弟辱越藩文学,余恐事涉不敬,因不论列,而余弟数称清圆寺莹上人,信义粹然,且好诗。越前南为美浓州。

  在美浓,则岐阜最称富庶。三十年前学诗于余者,有十数人,迨余为吏职,都绝音耗,唯山田大藏一人,通问至今。其人于诗颇有见解,时见合调。大垣亦一都会,如守秀纬,已前录。又,谷大龄、田吉记,二人诗见《昆玉集》。岭三折、铃木藤助,二人诗见《熙朝文苑》,并美浓人云。美浓之西南为近江。

  近江文雅,必推彦藩。有龙草庐、野公台二人在,又往有泽村伯扬,虽其人没,遗稿行世。伯扬名维显,称宫内,号琴所,享保中人。其诗虽乏藻绘之美,铿锵之音,而清淡雅整,足称作家。五言律最当行矣,《早行》中联云:“林聒栖禽散,江平宿雾流。”“钟残黄叶寺,露满白芦洲。”江之森山,有宇彦章,时时往来京师,名声显著。日野邑则有建达夫,少时颇称才颖,而数奇坎坷,糊口方伎,遂废吟哦,可惜。下迫村,则有柚木伯华,为仲素兄,好读书,少时从学义兄青郊先生,辩博且能诗。

  若狭在近江西北,《千家诗》载宫腰历斋诗,余不详其人。厥后有小栗宿皋,在小滨橐籥一乡文雅。余尝览《昆玉》《玉壶》二集所载,佐元凯者诗甚佳,因详其人,乃知其为鹤皋,盖鹤皋少时有故,客寓于张,尔时变姓名,称佐佐木才八云。其诗虽蹈袭嘉靖七子,而天授自富,炉锤有法,是以往往有合调。《登后濑山》云:“峰回径仄石梯悬,杖屦飘飘度碧天。万顷海波涵越迥,两行驿树入江连[2]。孤城钟动寒云外,极浦鸟还落日边。临眺自堪销世虑,何劳烧炼学登仙。”小滨以鹤皐故,至今言诗者众。土之豪称组屋者,数百年之家,今当户者名翰,字子凤,博涉群籍,诗才殊雄,其人亦奇。又,吹田定孝,学诗于余,岁时不懈,渐入佳境。若狭西南为丹波。丹波,则《扶桑千家诗》载人见卜幽诗,未详其人。近时龟山侯太夫,多好文雅。若夫松崎白圭,详于服子迁文。今嗣职者君修,文辞益蔚,名声焕发。篠山,有儒学关士济。

  丹后,则宫津水上士逊最可传者。子逊名谦,自幼好读书,能诗能书,其人笃恭,季世无伦,今既八十余岁,余恐子逊操行终泯没,近为著传略。又有三上宗纯,为士逊诗友,亦七十余云。

  自丹后以西,但[3]、因、伯、云、石、隐,六州艺文,未有所考。云州桃井源藏,著《世说考》,引证精当可嘉,近览其绝句数首,诗或非长技。

  山阴、山阳二道,到长门而尽。长门,南北两三面滨海。县次公以来,以文学闻。次公已前录。服子迁所撰周南墓碑中,列叙门人,曰:“若山子濯、田望之、津士雅、仓彦平、藤子萼、田子恭、仲子路、鲁子泉、林义卿、泷弥八、县鲁彦、秦贞父,彬彬辈出。”义卿夙讲学京师,弥八今在东都声名烜爀,士雅、子萼前卷已论及,子濯姓山根,名清,号华阳子,迁集中褒称特至,《蘐园录稿》载其诗,如《鹤台春望》七律,殊隽爽矣。其男泰德,客岁游京师,因武南山见余,颇能论诗,自运亦可观。尔时谋刻乃翁集。望之、彦平、子恭、子路、子泉、鲁彦、贞夫,未详其人。又,左沕真、晁世美,二人见《儒林姓名录》,又《扶桑千家诗》载山田原钦诗。

  从长门逾海,抵丰前州,土伯晔、石麟洲,前录。丰后,庄子谦,亦前录。丰后而筑前,而筑后,《扶桑千家诗》收录二州人士殊多。竹田春庵、黑田一贯、柴田风山、鹤原君玉、荻原隆亮、林恒德、林重一,并前州人。伊藤慎庵、伊福胜之、村井定庵、松下雪堂,并后州人。若夫贝原氏之于前州,安藤氏之于后州,亦已前录。又,前州神屋亨著《归鞍吟草》,其诗虽多芜累,而议论昂昂,定非碌碌士矣。

  长崎,隶肥前州,往有林道荣、刘宣义、僧玄光、僧独立、僧道本、僧玄海等,有诗见诸选。道本,清人,随缘到此,所著有《萧鸣草》。《扶桑名胜诗集》载南部昌明《长崎八景诗》,余不详其人,或是草寿兄弟。近时高君秉词锋颇锐,尝东游京师,缔交诸文士,西归后作七言律八首并书寄余,余心许和答而未果,亡何君秉没焉。君秉本姓渡边,名彝,号阳谷。

  肥后近时有艺文之称,秋玉山名声焕发,诗才可嘉。又薮震庵、墨君徽、水屏山、水博泉四人,见《儒林姓名录》,余未详其人。

  萨摩州及隅日二州无考,对马学事,前卷论及。

  自海西九州,沿南海而东,历长门周防,到安艺。艺之都会曰广岛,大藩也。其文学,二屈氏及松原一清,并已前录。又,味允明,见《姓名录》,其人名虎,号立轩,所著有《问槎录》云。近时竹原邑有赖惟宽,有才子称,今住浪华。本庄邑[4]有平贺中南,在京师讲说。本庄邑北有佛通寺,奇岩环寺,地极幽邃。往有僧寰海,好诗偈,已寂,有遗稿二卷。阅之疵谬殊多,盖虽有资才,师承不正,致此卤莽,可惜。

  三原,虽在备后,入艺侯封内,山海环抱,殊觉形胜,颇有好诗者。芥彦章往游其地,寻余游严岛,彦章贻书三原诸子,为余西道主人。宇士龙、安子桓、川则之,敬待最至。三子好诗,士龙最铮铮矣。三原东有尾道,一名珠浦,地当海陆之冲,人烟稠密,多素封家,而文雅无闻。近有松本达夫者,子桓姻娅也,请贺岛记于余。其人少时受学东涯,文辞则余不知焉。

  备中文艺,余未考之。近,总社邑人藤野如水游京师,数过余家。为人短小黑瘦,口讷讷焉,见之如无才者,会晤再三,渐测其所蕴,殊为该博。其诗虽乏华藻,意义自全。特怪西归后,寥乎无音问。

  备前,往时,熊泽了介为政其国,举世所知,余尝阅栓原一清《出思稿》,其《牛窗泊舟》诗,有:“渔家儿女亦知字,笑将《孝经》教老翁”句,一时教化可想。至今泮宫之设,尚有典刑云。若夫三宅氏,已前录。《昆玉集》载近藤士业诗殊多,士业名笃,备前学职云。又汤之祥、井子叔二人,并以文学仕其国。之祥名元祯,子叔名通熙。备前北有美作州,文雅无闻。东则为播磨。

  播州藩府,西近备前者曰赤穗。赤松良平以诗雄视其乡。赤穗东北有龙野,和田宗允为其儒学,文辞无闻。《儒林姓名录》以川口子深为姬路侯文学,名光远,所著有《斯文源流》云。姬路东有麑川邑,邑有清田君履,名绥,号蓝卿,余族也,既有学殖,又有文辞,恬不近名,人以长者称。若夫赤石,梁蜕岩以诗赋雄乎海内,前卷既详论焉。赤石隔海近对淡州云。

  淡州航海达阿州。阿州学职有数人。柴野彦助有文辞,去年余弟祗役东都,屡相往来云。由岐浦,有井河玄益,谨笃之士,诗文亦如其人。余弟详录于《孔雀楼笔记》。平岛,有岛津琴工,时有诗筒寄余。阿州而赞州,《扶桑千家诗》载冈部拙斋诗,近时高松侯文学冈仲锡有文辞,《玉壶诗稿》载其诗云:“渺渺春波夕照微,白蘋风起鸟双飞。曾攀杨柳江桥上,杨柳挂丝人未归。”婉顺可诵。丸龟亦赞之都会,僧羽山往游其地,藩大夫某闻之,要羽山于途,邀游山庄,尔后至今,诗筒无断,其风雅可称。羽山,余方外友屡称其事。余老善忘,不记其大夫名氏。赞州而豫州,松山侯文学前田子绩诗,见诸选。子绩名时栋,所著有《二酉洞吟谱》云。豫州而土州,大高季明,前录。土州隔海东对纪州云。

  纪藩称多学职,若夫活所、南海、玄辅,已见前卷。永田善斋,名道庆,罗山门人,著《脍余杂录》,其诗见《千家诗》。荒川敬元,名秀,东涯门人,《八居题咏》有和作,又附录他作三首,颇巧整矣。阴山淳夫,名元质,强记无伦,至今为艺苑话柄,著作非所长也。又,山君彝,名鼎;根伯修,名逊志。并徂徕门人。在纪藩,而著《七经孟子考文》者,诗并见《蘐园录稿》,又有木村源进,名之渐,东涯门人。享保中,兰嵎应聘纪藩,寻劝源进,源进没而无子,今嗣职者任甫,名景尹,受业兰嵎,本姓岩桥氏,因藩府命为源进嗣,遂冒姓木村。

  伊势,宗庙所在,山田宇治之间,大小嗣官无虑数百,奉职多暇,往往驰伎艺途,而以文辞称者无几。《八居题咏》附录度会清在、福岛末茂二人诗,又有臼田阳山者,在山田讲说,诗文无所解焉。丁亥之岁,嗣官荒木田兴正游学京师,屡过余家,戊子之秋,余父子游势州,留山田凡三十日,馆于兴正家,兴正以乃翁遗稿示余,翁名正富,字君忠,其诗间有可传。今录其一:《答能州菊南山》云:“孤鸿传信落沧洲,玉露金风两地秋。北海清樽分手后,南天明月使人愁。”当今山田能诗者数人,度会雅乐为翘楚云。津城,势州大藩,闤闠之富,浮于山田。文学奥田士亨尝受业东涯,世称三角先生。又有石川某,亦其文学云。近时山田东仙、片冈顺伯二人,来京师,攻黄岐术,兼学诗于余。颇有才思,不懈有成。恐以刀圭故废耳。又有大冢公黍,字稷卿,称正藏,秉志坚固,将以有成,而溘乎天折。顷日得一诗于筐底,览之惨然,因为附录:《闻莺》云:“翠柳参差弄晚晴,为闻黄鸟不堪情。一身已作他乡客,辜负春风唤友声。”津城支封有久居,《熙朝文苑》多载其土人士,平玄龙、押正胤、佐柳意、服彦进、西正意、平一兴等,余不知其人,所睹一篇一章,难别殿最。桑名亦势之一都会,《昆玉集》载平义宪、水应春二人诗,又有南川文伯,以诗著称,尝来京师,因僧金龙见余。又南宫乔卿,往下帷桑名,后迁津城,余自山田还,路出津城,留止数日,邂逅乔卿。乔卿邀余父子,宴其家楼。乔卿今在东都。又石大乙、滕文二,受业乔卿者。文二从乔卿在东都,大乙蚤来京师,讲说为业。

  志摩也,伊贺也,二国文雅无考。大和,则南都松元规,诗见《熙朝文苑》。当今,今井邑有足高文硕者,其人奇,其诗亦可传,受业余弟者。河内则有生驹山人者,诗集行世。和泉,则唐金兴隆诗,见《八居题咏》。

  摄之显者,若水、春叟、守静等,既已前录。今追考诸书,菅子旭、阮东郭以下,脱漏不鲜,异日重考补遗,今不复喋喋。若夫当今下帷授徒,岛山、片山之辈,名声显著,无俟余言,亦复亡论耳。余男悰秉在时,论诗不可一世之人,其所唱和,唯摄之葛子琴。子琴实工诗者,闻子琴社中,雁行子琴者有数人。

  京师艺文,第三卷详之。今追考之,遗逸殊多,亦俟异日重考。若夫当今藉甚之声,无俟余之揄扬亡论耳。湮晦无闻,而其实好诗善诗者,亦复不尠。如松尾祠官田雨龙,为好诗者;如端文仲为善诗者。文仲,东都人,失意去乡西游,穷困益甚,前日,播磨堀生口占文仲《秋日游巨椋湖》诗三首,记得一首:“欲得新诗漫独游,斜阳半晌又为留。菰浦经雨沙初冷,雁骛畏人禾未收。山色犹明危塔外,水烟徐起去帆头。终宵弄月知何处,万顷汪汪风露秋。”

日本诗史跋

  诗史就矣,使予及侄孔均校焉。予会奉藩职于关东,孔均勤焉,未毕,孔均没矣。予适归,乃始从事云。论诗选诗俱非容易,期主张者,率入颇僻;主调停者,或流软弱。加之势威所吓,得失所眩,爱憎是非,自诬诬人,楚王弟与方城外尹,证验非必真,鵞延项,鳌缩头,冷热非必实。魏蛱蝶非无史才,史以秽称。胡钉铰岂有诗学,诗藉妖显。政理道术,皆有斯诸弊,近日诗家莫甚焉。必如斯书所论,而后可谓公且正矣。若夫命名之义,读者自当得之云。

  明和辛卯之春 弟清绚拜撰

校点记

[1] “余”原文作“全”,据训读文改。

[2] “连”原文作“达”,据训读文改。

[3] “但”原文作“伹”,据训读文改。

[4] “邑”训读文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