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题
西岛长孙,字员龄,称良佐,号兰溪。江户人。本姓下条。长孙始从西岛柳谷学,柳谷爱其才,养为子。学问极博,最长于诗,为昌平学教官。
此书一名《孜孜斋诗话》,今用题署为“孜孜斋”的本子,与此书对校,“孜孜斋本”比此书多出的十六条,今补进此书中。又,“石征士之后”、“兰田东龟年心赋云”二条,载于下卷之初,其他顺序无相违,字句之间往往有增减,今一一于原文下录其异同,施廓弧以别于原注。“孜孜斋本”不载附录,且跋语也有异同,唯两本孰先孰后不得而知。二本并为写本传世,未见刻本。
弊帚诗话 上卷
丈山先生,姓石川,名凹,丈山其字也。初名重之,称嘉右卫门。三河泉庄人。年四岁能走六七里,父信定奇之曰:“此儿必名天下。”后从神祖征伐。丈山素有文雅之志,其在骏府从学于清见寺僧说心,大坂之役,会病,其母贻书责以立勋。丈山强病,特至玉造,获佐佐某。曰:“如是足以报母也。”城陷,有司以为重之为行人,妄为先登,请逐之。遂为僧,居妙心寺。罗山林子见诸惺窝先生,先生为说圣人立道之原,于是蓄发还俗,然终身无复妻。后为家贫母老,出仕纪侯。久之,母殁,亡归叡山,匿一乘寺村,自号曰四明山人,或曰大拙,以诗赋自娱,咏《蝉小河》之国歌,终身不入京师。请狩野探幽斋画唐土诗人三十六员,揭诸壁上,盖仿本邦所谓三十六歌仙也,因名其堂曰诗仙。卒年九十,实宽文十二年也。丈山出处,详见井太室《国史·儒林传·三桥氏诗仙堂志》今节录于此丈山幼长干戈之间,风月之乐不忘于心。至从大坂之役,犹不废吟哦。《鸠巢文集》有《横槊遗物记》,乃丈山所佩墨斗也。在叱咜战争之中,苟有所得,片言支语,又从记之,横槊之名,良不诬矣。然其诗往往不免和人习气,亦时运之所使也。绝句胜八句,五言胜七言。今摘其佳者。五言:“窗间残月影,风际远钟声。”“水减滩声稳,秋深月色寒。”“高树秋容早,密林霜气迟。”“孤灯淡残夜,群鸟聒空林。”“曾弄兔园册,宁希麟[1]阁[2]图。”“远山如有雨,高树似无枝。”“断云岭分影,返照水生光。”“溪空莺韵缓,山尽马蹄前。”“春雨连三月,风花空一年。”“半壁残灯影,孤床草叶声。”“炙背卧炉火,撑肱读道书。”“归鸦天有路,游蝶囿无风。”七言:“谢家字弟双兰砌,杜叟乾坤一草堂。”“吴江秋尽水空去,天姥霜迟叶初翻。”“去年寻药台溪道,昨日寄梅江左风。”《绝句漫成》:“杖屦相从两侍童,酒瓢茗盌对残红。狂吟随意过村落,草色无边杨柳风。”《小园口占》:“冬爱似春微暖时,不知何处有梅披。闲园雨过少红叶,秀色才残一两枝。”《阻雨宿牧方》:“浩浩洪河流自东,朝宗西海接长空。水村山郭知多少?春色朦胧烟雨中。”《题丰国神庙壁》:“零落东山古庙廊,苍苔蔓草上颓垣。英灵飞散无巫祝,秋月春风作主张。”皆隐者之语也。又有戏谑解颐者。《戏题团扇》:“团团素质别移天,随手生凉更飒然。昔日谪仙何不买?清风明月两三钱。”《欲赴雄德山前见牡丹到淀城阻雨》:“闻说南山多牡丹,吟舆出郭惜春残。花魂自似羞秋艳,为雨为云不许看。”《寓意》:“胸统乾坤似葆真,风花为友道为邻。读书看尽数千载,自是神仙不死人。”余景慕丈山先生久矣,故不厌其烦,备举于此。
世有四家绝句。藤惺窝、石丈山、释元政、释元次为之四家。盖元政为其冠,丈山次焉。元政名日政,彦藩仕族,剃发为日徒,实为法华律之鼻祖。居深草里,时人以为活佛,称不可思议。又号霞谷山人妙子。《草山集》十五卷行于世。父先殁,独事母,笃孝天至。诗中及母者凡五十余篇。《闲居诗序》云:“余得幽居霞谷之侧,而色养父母有年,父丧而母尚存焉,奉事于今十年矣,母之居距我兰若数十弓,竹篱茅舍,恬然而安焉。顷患微恙,余侍汤药已度旬矣。”亦可见至诚之一端也。当时有明人陈元贇投化,游京摄之间,元政与之定交,互相为师友,《有元元唱和集二卷》,元政《送元贇》诗云:“君能言和语,乡音舌尚在。久狎十知九,傍人犹未解。”然则交接之久,陈颇解和语,足以展两情者欤。元政诗宗袁宏道,《对灯》云:“卧读袁中郎,欣然摩短发。”又《送元贇老人诗序》云:“余尝暇日与元贇老人共阅近代文士雷何思、钟伯敬、徐文长等集,特爱袁中郎之灵心巧发,不藉古人自为诗为文焉云云。”其宗宏道,实陈老发之。七言律,如《秋日游清闲寺》《秋游平等院》尤为秀整。若夫警句:“残灯人不见,深壁影相从。草深迷熟路,树密失归程。岁月枯藤老,风霜苦竹深。”《能因墓》“落叶鸣阶前,夜清人未寝。”“林间有影鸟争宿,村路无人牛自归。”“闲中日月不知岁,定理乾坤别有春。”余特爱《山居》诗云:“细雨密云盈碧虚,静看林树日扶疎。个中唯有无穷意,坐对青山不读书。
顺庵木下先生,幼时得见僧天海,天海奇之,欲为弟子,先生不可。年甫十三,作《太平赋》入天览云。后仕贺府,既而为东都学职。国初以来,诗宗宋元,先生断然,唱唐诗英杰之士,四方来归焉。如白石、沧浪、芳洲、霞沼、南海、蜕岩,皆出于其门。予向闻之,先生坟墓在郭西青山,碑面刻题“靖恭先生之墓”,无一字之碑志。岂如卢承庆、李夷简遗言不志其墓之类乎?然有一疑团。当时木门英杰云集,白石、沧浪等诗文上梓,而先生著作单行于世者未尝见焉,可怪也。余恐后人不得见先生之所作,因就《扶桑名贤诗集》,摘其佳句。五言:“霜散丰山晓,花飞长乐春。”“鸟啼山色近,花落水声高。”“一心存北阙,三世护南朝。”(楠公)七言:“晚烟村落平林暗,夕日川原远水明。”“邺台人去荆榛合,骊岫云还陵谷迁。”丰国庙“故园残梦藩城月,秋日高楼暮笛风。”颇有唐气。
山崎闇斋尝在浴室,令一门生洗其背,门生曰:“某日者,思梅花诗,愿先生诵古人所作涉梅者以示焉。”闇斋因诵五十余首,其强记如此,而自运则最拙。《登爱宕山》云:“愿毁官房黥地藏,且驱杉桧劓天狗。”《游朝熊》云:“人言天狗住朝熊,飞石雷奔耳亦聋。借问今辰曷无事?我侬不是狄梁公。”《题石佛》云:“南山惟岣嶁,石佛立途右。我亦程门人,放光可斩首。”所谓有韵之文也。
贝原损轩先生《日本诗史》云:“益轩之姪损轩,名好古。”是误。益轩又号损轩。”著述富赡,固不烦余言,其有《大疑录》,实为古学之嚆矢矣,所谓豪杰之士也。若夫篇什亦自可见。《思乡》云:“开到番花第几员?故园见月几回圆?晚风吹断归家梦,一段客怀属杜鹃。按《扶桑千家诗》载《岐岨山中》诗云:“满目烟雨自氤氲,梅涩杏花湿不分。连日东风吹积雪,半随流水半为云。”是王稚登之诗,意者先生偶书之,人误收录者耳。
富春山人作《鸟硕夫传》,略云:“洛阳伏江隐士乌辅宽,字硕夫,号鸣春者,虽非抗颜为人师,其诗极精练,为四方向慕,且见其诗,感不与世之耳剽目掇辈同其调也。加旃家屡空,不为禄仕,举白弹琴,高吟自得,放浪于得丧之外。一子辅门,与其母安枯澹,门庭潇洒,依稀谢无逸、苏养直也。辅宽行年六十一岁,没于家。辅门与其徒相谋,编遗稿,名曰《芝轩吟稿》。辅门不坠箕裘,孜孜教授者若干年,一病不起,年仅四十余而没。于戏,关以西风雅,推鸟氏父子为巨擘,况卓然有高尚之操者,石大拙后其谁也?余按:硕夫姓鸟山,称佐太夫。《诗史》云名辅贤,误矣。其诗宗尚晚唐,清新秀整,实一时之硕匠也。韩人某著《日观要考》,以硕夫诗为日东第一,以白石为软弱,谓以硕夫格调合己,故有斯言。硕夫之于白石,恐不同日之论。要无害为作家而已。《田园秋兴》云:“雨余田水远篱斜,引满小池堪沤麻。昨夜西风月明里,嫩黄吹绽木绵花。”《人影》云:“进退未曾离此身,由来同调似相亲。除真毕竟谁为假?认取分明假是真。”《闺怨闻鹃》云:“应是子规啼不眠,声声听到五更天。如今纵断妾肠尽,莫破良人归梦圆。”《移居》云:“欲寄萍踪赁一轩,前临市巷后田园。殷勤多谢东家竹,分得清阴便到门。”
硕夫有《张良》诗云:“当时岂啻为韩计,毕竟暴秦天下仇。”可谓入留侯之胸臆者也。又《红梅》云:“一种孤山别样春,横斜才认旧精神。由来皎洁无容处,学得醉粧还可人。”是祖坡老“酒晕无端上玉肌”,转化入妙,殆无痕迹,非文墨者,不至于此。天龙义堂《红梅》云:“误被春风吹梦去,长安市上酒家眠。”步骤颇异,以硕夫诗比之,又落第二流矣。
顺菴、徂徕二先生勃兴,海内诗风一变,为唐为明,独有堀南湖、江兼通、富春叟、张旂帜不肯北面。为其徒者,以为诗家之正统;不为其徒者,以为僭伪之国。要未得公论。夫三子者,以己之所好,不阿彼之所为,与耳食雷同之徒固有迳庭,可谓有特操也。南湖,名正修,字身之,与从弟景山同仕艺侯,实杏庵先生堀正意之后也。如“闲计孤藤杖,老身一纸衣。”“曲渚舟横草,深山钟度花。”“野梅过雪吐,山鸟畏人飞。”极妙,而《日本名家诗选》于二堀不录一诗,可怪。
江兼通若水诗宗晚唐,或入宋调。南郭诸子目为晚唐,江君锡独谓肖陆放翁。兼通诗才出富春之上,居南湖之下。《杜甫醉归图》云:“浣华溪上醉如泥,右倚吟筇左小奚。步步玉颓归去晚,草堂隔在野桥西。”《秋思》云:“秋满深宫灯影寒,蛩声搅睡到更阑。珊瑚枕上无穷恨,分付丝桐向月弹。”《长信秋词》云:“团扇抛来风正秋,鬓云慵整玉搔头。独怜金井梧桐叶,载得人愁出御沟。”见此数首,为肖放翁,未知言也。
富春山人,即徕翁《峡中纪行》称田省吾者是也。姓田中,字日休,居摄州池田,与江子彻兼通、僧百拙为诗友,著《樵渔余适》八卷,奇诡放散,间有浅切之语,然亦肺腑中流出者也。如:“鸟飞摇树影,牛过激溪声。”“风起乍鸣竹,雪残方认梅。”“万卷曾非沽誉设,一竿实为钓鱼谋。”“心托龙泉独慷慨,身扶鸠杖自婆娑。”“杏邨春日催花雨,松寺秋宵落叶风。”“坐钓鹭边风和日,行歌犊外雪消时。”“柳垂新带风烟态,梅瘦曾经霜雪姿。”又可传矣。
余暇日评本邦诗家,以白石、蜕岩、南海、南郭、南山南部思聪、鸠巢、东涯为称首。白石典雅富丽,刻琢精妙,亦人中之麟凤,艺园之正朔,如三神山在海水缥渺之中,丹楼参差交影,可见不可至也。蜕岩豪壮奇伟,变化百出,奇正互用,殆不可端倪,温藉少让,纵横有余,本邦诗人涉古未有之,如李晋王兵发太原,旌旗蔽日,戈戟刺天,而部下自一多胡人。南海概有明初语,浓艳秀拔,如赵皇后舞踏于堂上,杨太真出浴于华清,秀色可餐,而少老苍之态。南郭纪律严正,而有颂容,如轮扁作轮,手得心应,又如周公负扆朝诸侯,威严可畏,温和可爱。南山意思圆熟,如林处士泛舟西湖,优游自得,不知世间又有富贵。鸠巢体裁颇大,如曹参当国,宁失质野,能负大任。东涯平淡率易,如昭烈皇帝遇诸葛丞相,余一日在友人斋头阅《绍述集》,不觉日晷移,戏谓其人云:“余坐了春风半日”。
有女子而涉诗赋者,京师古春阿留,东都桃仙,如立花氏、井上氏,诸选已录,今不具举。桃仙年十三,自书所业,付于剞劂,名曰《桃仙诗稿》。《渔父》云:“破笠短蓑一钓船,生涯只自任风烟。蓬窗午夜梦回后,空对芦花明月前。”《诣祖墓》云:“推根报德是人伦,皮骨谁分太父身?他日陪君文若意,昔年抚我祖刘仁。抱恩罔极子还子,遗爱岂忘亲亦亲?到此凄然风木恨,荒坟空见绿苔新。”古春阿留共见《扶桑千家诗》。于戏彤管之炜,一胡至于斯。以今日比之,不啻寥寥,风俗陵迟,真可慨矣。
有农估而工篇什者,大井守静、唐金兴隆、益田助鹤楼、入江兼道若水、端隆,如鹤楼、若水,人皆知之,守静出《诗史》,兴隆,泉南人,有陶猗之富,堂曰垂裕,择垂裕堂八景,历请诸名士之题咏。端隆江户人,徙居京师,夙有诗名。
村上友佺,京师医官,与坦庵伊藤宗恕、仁斋友善,其诗浑成,有古作者之风。五言:“溪声宽酒渴,秋色役吟魂。”“竹风吹不休,老境又逢秋。”“处世无长策,搔头有乱丝。”七言:“何处青山俟吾骨,谁家白酒解人愁?”“一炷香烟微雨后,满帘花影夕阳前。”绝句:《闺情》云:“井梧霜重草虫悲,正是孤床不睡时。山月映窗灯映户,良人今夜在天涯。”《暮雨送人》云:“歌罢阳关泪湿衣,桥边杨柳绿依依。离恨偏似风前絮,故向征人马上飞。”余特爱诵其《冬夜忆亡友》诗云:“四更雨息月升廊,薄薄衣衾梦不长。永夜孤灯双眼泪,老年多病满头霜。新知那似旧知好,生别仍添死别伤。炉底灰寒残醉尽,此宵谁是铁肝肠?”
仁斋诗才与友佺雁行,为学术所蔽,往往人不称其诗,亦不幸也。《五月雨》云:“梅雨街头水漫流,开门风气似深秋。南邻北舍人行绝,自拔板桥为小舟。”《北野即事》云:“北野祠前千树梅,残葩寂寞晚风开。月明未上林塘上,空逐暗香过野台。”《题梅花图》云:“雪深湖上独家村,招得梅花枝上魂。驿使近来音信绝,一尊看到月黄昏。”高雅清俊,亦可见其为人也。
渡边宗临,字道生,号正庵。父益西,家日向延冈,应有马侯直纯之聘。正庵幼而好学,成童游京师。兼通儒医。时属干戈战争之余,文教扫地,况乡处僻远,人不知文学。正庵日讲艺授徒,门徒数百人,至侯之子康纯,以正庵为嗣君侍读。后嗣君宠昵嬖臣,正庵与其傅谏之,不听,逐其傅,并锢正菴。居二年,得归乡,犹不得往他邦接士人。正庵亦不乐宦仕,鬻药为业。时年四十余,奉道子弟,日徜徉乎花坞清泉之中。有诗云:“活计田三亩,羲皇千古心。十年何所得?松竹四邻深。”又云:“半亩丘园半亩池,更无尘事到茅茨。山间明月清风外,一二病夫来请医。”元禄己卯岁没,具见于《绍述文集》。
《日本诗史》云:“阅鹤楼诗,殊无佳者,要缘诸名士不朽耳。”余云:鹤楼好诗,不历锻炼,所以多拙累也,然不无佳句。五言:“草浅风吹水,林疏月到庭。”“水绿冰依岸,山明日映霞。”“霁雪生山气,流澌弄水光。”七言:“竹打败窗霜气泠,香飘深壁水沉寒。”“细竹林中新迸荀,斜枝叶底暗藏梅。”“楼前风雨中秋色,笛里关山独夜心。”“翻经竹气渐侵榻,洗钵荷香欲触衣。”
又云:“《桐叶编》卷末,附载竹溪诗数十首,跋亦竹溪作,而无序,以朝绅和歌一首代之。竹溪,余未详其人。以先师笠原云溪遗稿为玩弄具,为售己名奇货,轻薄亦甚。”余读之,而实鄙竹溪之为人。后得《桐叶编》,征君锡之言,卷首实有和歌一首及竹溪小文,然卷末所附竹溪诗者,乃书估栂井秀信之所为,题曰《竹溪遗稿》,盖竹溪尝选录《桐叶编》,剞劂未成而没,秀信因附其师之集后,以谋不朽,亦自美意,竹溪无毫与焉。君锡尤之,真寃矣哉。
望富岳诗,诸家所难,前后作者共不得真面目。或曰:“白扇倒悬”,或曰:“四时覆絮帽”,皆儿童之见也。至秋玉山,一洗旧套,不落喁喁细响。其诗云:“帝掬昆仑雪,置之扶桑东。突兀五千仞,芙蓉插碧空。”起语壮则壮,然似昆仑特大,若当咏昆仑,以富岳为昆仑一掬之雪则可。落句“插”字模写入妙,要无害为杰作。近时栗山先生亦有此作,云:“谁将东海水,洗出玉芙蓉。蟠地三州尽,拂天八叶重。烟霞蒸大麓,日月照中峰。独立元无竞,终为众岳宗。”一时传播,称为杰作。然竞不如妙法院尧恕法亲王诗云:“士峰天色冷,屹立晓霞红。飞出青霄外,倒沉苍海中。浮云来往变,积雪古今同。压尽众山顶,独能镇日东。”起语少劣,颔联千古绝唱。猗兰侯《望岳》云:“云霞连大海,日月宿中峰。”暗合栗山语
蜕岩先生《望岳》诗袭黄牛峡古语,于翁之伎俩,固不足言。
《咏新嫁娘》诗,往往见于诸家集中。徕翁云:“小姑是阿姐,大姑是阿娘。但愁未嫁日,不惯唤吾郎。”服仲英云:“夙先夫婿起,敛鬓暗含羞。未惯新妇事,都就阿母谋。”余熊耳云:“三日媵婢去,书字报阿爷。只言舅姑好,不言郎如何。”江北海云:“随姑厨下立,承命试调羹。未熟家僮面,时时误唤名。”徕翁含蓄,所以为冠。熊耳婉曲,次之。仲英、北海不免尘诠。二子称为工脂粉之语,而不及二翁,所谓尺有所短也。
秋玉山《鹦鹉杯》云:“绮席飞杯醉,争传鹦鹉名。何须更作赋,狂自胜称生。”高子亦有此作云:“有杯呼鹦鹉,飞时春酒流。假我能言语,欲吐万古愁。”玉山尤工五绝,而比诸子式,实为天渊,然亦一日短长,不终身优劣,玉山五绝得意者,不啻子式之不及矣。
鹈孟一士宁为性爱才,服仲英羁旅不能自存,孟一衣食之,后遂为服翁义子。安文仲亦得孟一之顾眄,能成其业。孟一有《桃花园集》。
与孟一并时者,有安文仲、菅习之、菅道伯诸人,大抵诗才相敌,千诗如一诗,读之则恐卧矣。其名不朽,殆天幸矣。
南宫乔卿、刘文翼、纪世馨,三子同时,雄视一方,亦鲁卫之政也。六如上人初学诗于文翼,文翼有《龙门集》。
藤文二《日本名家诗选》载文翼《楚宫词》云:“为有细腰宫女妬,瑶姬梦里不曾来。”是沿袭高太史《楚宫词》:“细腰无限空相妬,不觉瑶姬梦里逢”而意义浅露,不足採录。
又载江北海《送磻溪上人还乡》云“遥知故国青莲色,不改清香待汝归。”结句全袭唐人“不改清阴待[3]我归”之语,文二收之,真选录之难也。北海自有好诗,《题太真窃笛图》云:“金鞍齐立五王马,苑外打球杨柳遮。内殿无人鹦鹉静,倚栏潜奏落梅花。”《落叶》云:“玉殿西风冷碧罗,琳池秋水晚来波。美人休奏哀蝉曲,落叶纷纷白露多。”《汉武帝忆李夫人》云:“汉宫明月照流黄,锦帐偏怀倾国妆。玉露凋伤连理树,金炉仿佛返魂香。秋风有恨横汾水,良夜无心宴柏梁。万里瑶池犹寄信,松楸咫尺断人肠。”练辞秀整,极是佳处。细玩其诗,似学谢山人者也。
缁流之诗,以法霖、百拙、万庵、大潮为巨擘,元政、月潭、无隐、若霖、文川、冻适次焉。如万庵、大潮诸公,诗名箕斗,亦不烦言。月潭,名道澄,有《龙岩》《岩居》二集,《秋夜宿即觉山房》云:“偶来寻逸士,就宿古梅峯。犬吠风鸣竹,鸟惊雨打松。灯花开又落,茶味淡还浓。夜久清谭罢,卧听草下虫。”《登月轮山》云:“溪行数里听流泉,又踏崄巇上碧巅。万簇云霞红映日,千章杉桧翠参天。残僧有屋庭堆叶,古像无龛炉断烟。藤相遗踪荒寂甚,夜深谁对月轮圆。”《雪中作》云:“四野寒凝云色彤,须臾琼屑满长空。庭前笑对梅妆脸,崖畔怜看竹曲躬。归鸟迷栖林上下,猎人失径涧西东。灞桥骚兴非吾事,独忆鳌山晏坐翁。”文川学诗于粱蜕岩,著《文川集》。冻滴[4]学于龙草庐,颇有才思,著《豹隐集》行于世。
小仓尚斋,名贞,字实操,与县周南共为长藩文学,著《唐诗趣》八卷行于世,然诸选不录一诗。余尝得其《秋郊》七律一篇云:“孤村接野草离披,修竹断桥悬酒旗。风散乾红枫满径,雨添寒碧水侵陂。高田人带残阳获,隘巷家交疏霭炊。解印知归是何者?古来唯有老陶辞。”极佳,以当时徕学大行,家尸祝王李,风尚殊异,其名湮晦,可叹也。
金华山人,倜傥使气,人称为狂生。尝有言曰:“圈发去声,句读一寸五分。”其所作亦有此意。
物门诸彦乘月赋诗,金华沈思久之,蹷然拍髀曰:“吾得之!”人问曰:“所得何也?”曰:“唯得‘明月’二字。”
猗兰侯不能诗,如“晓天来急雨,暑去早凉新。”“仲秋空月色,夜雨草堂中。”“百杯百杯又百杯,黄鸟一声酒百杯。”可见其一。《春日村居》云:“青云何所乐?高枕是生涯。心静看弥静,疎花日夕佳。”潇散有味。
筑波山人,师事尚南先生,夙专诗名,才华亦自为诸子之冠。如“谈舌涩如鴃,醉颜笑似猿。”殆不堪胡卢。予爱其《咏野史》,诗中有妓王,落句云:“日晚嵯峨人不见,孤灯汀[5]月照幽栖。”趣味隽永,不耻其师。
余夙闻浪华葛子琴工诗,后得《野史咏》一卷读之。中收子琴诗特多,《源义朝》云:“文公骿胁便逢害,智伯头颅孰乞怜。”《紫式部》云:“澄心风月秋三五,写思莺花帖六十。”《安倍宗任》云:“狱中春发梅花色,幕下风高大树枝。”用事稳帖,真才子也。
《野史咏》中,有冈元凤《咏楠正行》,音调清畅,气格高雅,实压倒诸子。云:“南朝兴废向谁论?芳野云深护至尊。臣节宁忘王纽解?将门复见父风存。连枝棣萼传遗爱,一树楩楠守古根。不负精忠能报主,残阳沦没鹡鸰原。”
【校点记】
[1]“麟”原文作“鳞”,据训读文改。
[2] “阁”字原文逸,据训读文补。
[3]“待”原文作“得”,据训读文改。
[4] 原文及训读文同段稍前皆作“冻适”,此处皆作“冻滴”,疑必有一误。待考。
[5] “汀”原文作“灯”,据训读文改。
弊帚诗话 下卷
东涯先生《仲春偶书》云:“午睡醒来困,又逢问字人。”又,《平明》云:“问奇人未到,隐几读毛诗。”二句写出书生之态,妙不可言,非居其境者,胡能解得此意。
东涯好用“半日闲”字,余所手抄《东涯诗集》二卷中用三四十个。徂徕[1]好用“何物”字,如“何物芙蓉落日寒?”“何物梅前吹断笛?”“何物白云晨自媚?”“何物袈裟来映好?”可厌甚矣。
著作之富,以伊东涯、室沧浪、服南郭,可为第一,高子式次焉。近时蕉中师亦有集五十卷,可谓盛矣。江北海《日本诗选》评云:“屈南湖平生所作殆且万首,若夫万首诗,日课一首,积三十年而始得焉。如南湖者,求诸异邦,夫梅都官、陆放翁流亚也。
室沧浪前后文集三十卷,从东都赴贺府,途中所得四十三首,其精力可见。大抵人在久役,罢勌废事,不能一日得一诗,况彼道途不出十日,而得四十三首乎?余尝闻之松窗先生、平泽旭山,足迹殆遍天下,所到投宿,必先取一日中所见所闻,笔而藏巾笥,后遂成编。前辈用意有如此者。
物徂徕[2]意在挽回旧弊,强为高华峻拨之语,然集间有不类平生所作者。《次韵芳担子侯冬晓之什》云:“园林簌簌不知冬,夜宴弹残风入松。竹火笼灰侍儿睡,忽听城上五更钟。”“栊月瓦霜寒弄冬,西园仙籁满杉松。五更梦断何情况?一样花时长乐钟。”又,《田家即事》:“田家女子厌蚕桑,多学东都新样妆。恰是年年官债重,卖身好与冶游郎。”是戏言中又讽时事者也。《江上田家》:“门巷随江曲,田家篱落稀。岸低洗耕具,雨霁曝渔衣。小犊负薪饮,扁舟刈麦归。儿童沙上戏,鸥狎不高飞。”可谓田家写照。如《关山月》《云梦歌》《古城秋望》《闲居》可为合作,又多大拙大俗者:“诸子纷纷与雨来”,“还怜熊府熊生聘”,“巧似宗元在柳州”,饯野撝谦祗役三河护送朝鲜聘使》云:“日木三河侯伯国,朝鲜八道支那邻。”《寄别野撝谦》:“海驿元通池鲤鲋,别来尺素数相闻。”《藤豫侯见枉草堂》云:“白马银鞍金错刀,使君驺从寒江皋。”如是数语,将为乃公沉诸江中藏其拙而已。予常爱其《踰界河》诗云:“土人争看传车间,麈尾遥麾落日闲。自古峡阳应罕见,风流使者问名山。”《塞上曲》《赠湖中二子》二绝,皆余所爱。
石徵士之后,隐者而巧诗,余得三人。曰平岩仙桂,曰鸟山硕夫硕夫前录,曰泽村琴所。仙桂初为母执质于加贺侯,后仿徵士之嘉遁,移病归东山泉涌旧业,以诗赋自娱。徵士遗言:“以六六山堂附与仙桂。”仙桂素不近名声,临终,火其诗草,后贺府大泽犹兴,辑录遗篇,名《爨桐集》,往往有佳句:“红叶一溪水,青苔半径霜。”“溪中薰细菊,塘外倒枯莲。”“梅分疎影一帘月,松送清音孤洞风。”“高原静睡耕牛晚,细雨斜飞乳燕天。”
琴所名维显,字伯扬,为彦根世臣,以病退居城南松寺村,筑松雨亭,绝意于仕途。左琴右书,赤贫如洗,晏然不屑,遂能终其操。有《琴所稿删》二卷,风流温藉,尤为可爱。《即事》云:“幽斋读书罢,静啸岸乌纱。遥见前村暮,归牛渡稻花。”《滋贺怀古》云:“湖水悠悠王气空,禁城陈迹浦云中。山花不解前朝恨,依旧飞香辇路风。”《悼亡》云:“琴屋无人漏滴迟,空牀卧诵断肠词。海棠枝上三更月,却似昔年双照时。”《秋夜弹琴》云:“醉把焦琴独自弹,古松风定夜方阑。朱弦一曲千秋泪,回首西山落月寒。”江君锡收其《病中作》入之诗选,一字一泪,实肺腑中之语也。
晚学而知于世者,江君锡、僧无隐;夙成而不殒厥问者,祗南海、梁蜕岩、南国华。无隐三十而始学诗,且有道德云。南海夙成,在口碑久矣。蜕岩年十二,披发而为儒者。国华年十三,从父来于江都,赋《东天台》五言古风二百句,脍炙人口,真奇才也。孙尝闻北海二十而始读书,亦可谓晚学,故採入。柚木太玄《北海诗钞·序文》云:“先生姓伊藤氏,龙洲先生之次子,以其舅氏在播之赤石,先生少时数游其地,颇习武艺,而赤石文学梁蜕岩一见奇之,谕先生曰:伊藤氏西京儒宗,以子之才,何莫由其道也?先生大然其言,还京,潜心典籍,属精铅椠,昼夜无倦,四年学成,与令兄君夏先生、令弟君锦先生,声誉并高,世称之伊藤氏三珠树。”
大地昌言,夙有神童之称,年十三,有《寿白石先生》七言律诗,土孝平,亦十四有《寿白石》律诗,共见《熙朝文苑》附诗。土诗云:“绛帐迎春淑景融,瑞烟笼日晓光红。抠衣已立三年雪,负笈新承二月风。晋代赐书皇甫谧,汉家议礼叔孙通。群贤齐献南山寿,正使大名传不穷。”昌言诗云:“武昌柳色映春台,坐上迎宾清兴催。日暖金桃临径发,微风青鸟近筵来。樽前长对千秋岭,花下频倾万寿杯。独步诗名人不及,高歌一曲见豪才。”以昌言比土氏,固非其敌,而文苑不著姓字履历,不知土氏果为何人,深为遗恨。后阅《停云集》,云:土肥元成,字允仲,其姓平,号霞洲,东武人。允仲生而聪悟,及其能言,授书即成诵。六岁赋诗,常山义公观以为奇,文庙潜邸之日,召对,讲以《论语》《中庸》等书,论辩甚明,且大书其所赋诗,笔势遒劲,于时年十一,元禄癸未秋八月也,乃命为侍读。由是观之,孝平为允仲之通称,亦未可知也。呜呼!寸松虽嫩,已有凌云之气,宜其有盛名于世矣。昌言,贺府人,室师礼之甥云。
世知菅麟屿十二为博士,而不知土肥允仲十一为侍读,盖麟屿英妙之资,加以物徂徕之揄扬,其徒之为曹丘生者不尠矣,因之声名焕赫于一时,如其学术,予未有考,若夫著作,固不能当允仲、国华之一臂力。《闲散余录》载五言绝句四首,平平耳。
《熙朝文苑》选次不伦,且其所[3]其著录作者名氏,或名,或字,或号,或称某氏之类,杂错无义例,中称雍丘者,即土肥允仲也。梦泽氏之卤莽一何至于此。
《文苑》卷末附载梦泽氏诗若干,《雁宕宅集》云:“主人高卧意如何,兴满寻常酒若河。”《赠养甫》云:“怜子敝貂处处穿,醉来用尽阮家钱。”《寄入江若水道人》云:“高卧若君堪养痾,无心问世上如何。”自运已如此,其所拣择亦可知而已。
千村诸成,字伯就,梦泽长子。《诗史》云:“字力之。”盖其初字也。《诗史》摘《昆玉集》所载,以为天授才敏,大逾乃翁。予更就《自适园集》中摘其佳句,实乃翁之所不及也。五言云:“凉夜风篁影,秋城月柝声。”七言云:“推窗影落疎桐月,煮茗声寒万竹风。”“疏松影动微风夕,细草烟浮宿雨余。”“张三影”之后又有之子。“张三影”即张子野。
伯就《悼林生》云:“且忆茂陵秋雨后,文君壚上一灯孤。”自注云:“林生酒家,结句因云。”予云:壚,酒区也。相如令文君当壚于临邛者,特招王孙之怜,一策而已,岂于卧茂陵之时,尚使诸当壚乎?可谓牵强。
平户白石荣,字子春,著《桃花洞遗稿》二卷,子春来于江都,执谒江子实,颇善文辞,其学主经济,于经义亦有见解,实一奇士也。与龟井道载为友,《酬道载》云:“白头吟就人何处?四壁依然司马楼。”楼字为韵所牵,故致此孟浪。要之,诗似非所长,况其七言律亦仅仅三四首,真管中一斑,不足尽全豹耳。所著有《老子后传》云。然人无知之。不知遐陬绝境之士,终身苦学,而不免与草木同朽者殆鲜矣。噫!
子春绝句,间有可传者。《和赠屈泉如种菊作》云:“东篱春雨后,种菊主人家。我本转蓬客,何期九月花?”《薄香词》云:“不欲生男儿,生女爱如璧。男长仅打鱼,女长多留客。”《柳窟词》地在东肥河下云:“朝看长河水,昏看长河水。河水朝昏绿,郎怀定何似?”蔼然有古意。
服子迁初称入江幸八,江子实亦称入江幸八。
称玉山者二人,一,肥后秋仪,字子羽,著《玉山集》前后篇,一,萨藩人,著梅菊各百咏者,出《东厓文集》。
《昨非稿》者,东厓也;《昨非集》者,僧梅庄诗钞也。松秀云《赤松勋》之集,共名《敝菷集》。
江忠囿,号南溟;山根泰德,亦号南溟。共有集三卷。泰德宇有邻,子濯次子,有《病革》诗云:“病骨从来厌世氛,幽明一路忽将分。自今欲借仙禽翼,远击蓬瀛万里云。”《赤穗赤松鸿易箦》云:“一谪人间八十年,今朝数尽再归天。夜来试向云端望,犹有光芒映斗边。”此老豪气,至死不除。余特爱石仲车名有,号鹤山,镇西人《辞世》云:“玉皇使者自风流,四十七年花月游。今日朝天余一恨,主恩海岳未曾酬。”风雅之情,忠厚之志,隐然形见于言外,比之前二作,固有迳庭。
横尾文介,号紫洋,有《临刑诗》云:“谁怜五十一春秋,埋去烟岚深处丘。不遂青云平日志,空余身后有吴钩。”又有《过田代驿》:“西归何面目,千里槛车中。忽过田代驿,怀君啼泪红。”驿有故人,故末句及之。文介,佐贺侯臣,有犯其国禁,因被刑云。初来东都,居城南赤羽,以舌耕为业,颇有从学之士。痛矣哉!不得其死然。
细合半斋,名离,字丽王,号斗南。蕉中禅师《怀丽王》诗:“忆昨周旋权贵客,称君北斗以南人。”自注:“丽王号斗南,朝鲜成士执尝向余称:合生北斗以南一人。”丽王声价高于一时,然其所作,殊无可诵者。余藏《京游别志》一卷,无一诗佳者。小草初筐所载回文律诗三首,稍足偿声价。
祗南海《一日百首》,实无一句雷同者,唯“银箭莫相催”“虬箭无相催”二句相干而已。可见胸中所蕴,不啻一百首。
南海再作《一日百首》,时原玄辅、场白玉二人择题。白玉号金山,诸选不录,白玉诗事迹遂不可考,要之与木门诸彦周旋于艺苑,定不碌碌者。
长篇,室沧浪为第一。有赠韩人二百二十韵,其长律,如五十韵、百韵,往往见其集中。或云柳川三省尝以二百韵律诗赠韩人,未知然否。
《诗史》云:“或问余曰:‘子极称白石诗,至白石蔑以加乎?’曰:‘非也。如天授,诚蔑以加矣。若夫揣摩锻炼,尚有可论。要之天授之富,吐言成章,往往不遑思绎,是以疵瑕亦复不鲜。’”亡友岛田砾斋尝语余曰:“白石先生天才超凡,犹不厌改窜,某得见其诗草一卷,再四涂抹,终无初作。”君锡之言恐非。
又云:“白石送人之长安绝句云:“红亭绿酒画桥西,柳色青青送马蹄。君到长安花自落,春山一路杜鹃啼。”四句中二句全用唐诗,夫剽窃,诗律所戒,而炼丹成金犹可言,以铅刀代镆铘,将之何谓?‘草色青青送马蹄’,本临岐妙语,草色送马蹄,言春草承马蹄,以柳代草,蹄字无著落,殊为减价。”余云:“马蹄犹曰马行,言无到处不春色也,是深春景致,为第三句张本者,不可谓无著落矣。若夫《釆莲曲》云:‘红粉青蛾照素舸,南风吹起釆莲歌。’下句实明人警拔,代断以起,似觉劣弱,然亦白璧蝇矢,固应无损其价。
偷诗有三,偷其语者为之下。白石《老少年行》云:“君不见东家阿妪年七十,夜来向市买燕脂。”南海《老矣行》云:“东邻妖妪尚效颦,夜买燕脂佩鸡舌。”白石《送春》云:“归意蘼芜绿,离情芍药红。”北海《春江花月歌》云:“离情寂寞蘼芜绿,愁心生惟芍药红。”二子以诗鸣者,犹且如此,况其他乎。
蜕岩《赋得春帆细雨来》云:“东风十里烟波黑,楚竹湘山不可知。清君锦《雪夜泊舟》云:“中宵聊试推篷望,楚竹湘山不可知。”是亦生吞郭正一也。
室鸠巢《春日思亲》云:“忆昨辞家行役时,春来秋去欲归迟。朝朝陟屺儿悲母,暮暮倚闾母泣儿。岂谓彩衣为素服,忽将死别变生离。泰山如砺河如带,此恨绵绵无尽期。”全首剽窃许鲁斋《思亲诗》,于名家最可愧矣。许氏《七月望日思亲》云:“将谓百年供色养,岂期一日变生离。泰山为砺终磨尽,此恨绵绵未易衰。”又《九日思亲》云:“儿望母时儿哭母,母寻儿处母啼儿。”夫沿袭,古人有之,虽老杜大苏,犹不能免焉,或有述者却过作者,在为之如何耳。若夫王元之暗合杜语,地位已逼,不足深怪;鸠巢此作,步步模写,形迹出露,亦不可谓暗合。结语全用白傅之语,未知鸠巢意思如何。
赵师秀有句云:“麦天晨气润,槐夏午阴清。鸠巢《赋得首夏犹清和》云:“麦畦晨气润,竹径野凉微。”已为可笑,挽近田叔明《田家夏兴》云:“麦秋晨雨润,槐夏午风凉。”不堪绝例,真钝贼也。
物徂徕[4]《暮雨送人》云:“陌头杨柳垂,相送雨昏时。寂寂去人远,蒙蒙匹马迟。江声钟易湿,蒲色草应滋。宁问明朝后?吾心已乱丝。”韦苏州《赋得暮雨送李胄》云:“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漠漠帆来重,冥冥乌去迟。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二篇语意酷似。
松霞沼《青楼曲》云:“歌罢不语还不笑,千恨万恨在翠蛾。”祗南海评云:“君谓千恨万恨在翠蛾,瑜谓千恨万恨在两句。”余云:“霞沼结语全用武元衡‘万恨在蛾眉’,劣增二字耳,南海遽以为千古绝唱何。”
霞沼寄南海长篇,落句云:“出门长笑海天碧”,亦用黄太史:“出门一笑大江横。”
诗有意兴相得,语意全同者,亦非剽窃。南郭《草堂春兴》云:“自忘双鬓短,复对百花新。”赤松《沧洲春日偶题》云:“遂忘双鬓白,更对百花红。”是也。
往年余在秩山,乘月散步,树声索索,犬吠寥寥,偶得一联云:“犬吠孤村月,人行深树风。”自以为佳,后读《松浦集》云:“犬吠孤村月,灯明两岸楼。”遂欲改前句,思意未属,又读《爨桐集》云:“犬吠孤村月,雁过高汉云。”余因以为意境之同,冥契暗合,置而不改。
安藤子立语予云:“下总州生实者,我侯国初已来国之有,重俊院,实先侯重俊所创造也。阁上望士峯,颇为佳境。有一丐僧来请宿,住持某,恶其形状,不肯许。一沙弥闵之,窃宿于阁上。诘旦辞去,题小诗于壁上。有言云:“海峤山寺海峤隈,落日三竿鸟不回。看取芙蓉千仭雪,恩光一夜自崔嵬。”不知所之。
《邵氏闻见前录》:“大学博士姜愚,字子发,京师人,学康节,登进士第。月分半俸奉康节云。”朱舜水投化,初居崎阳,坎壈一甚。安东省庵,柳川人,食禄二百石,闻舜水义,分其禄半,为柴米之资,二事相似,附载于此。
田鹤楼,师事白石先生,先生没后,自矢不复执谒于他人。与陈后山赋:“妾薄命不见他师”,亦甚相类。如省庵、鹤楼,可谓勇于义者也。省菴诗见《扶桑名贤诗集》,《感春》云:“往事悠悠心不平,春来春去两伤情。酿愁嫩柳著烟重,流恨飞花逐水轻。梁上寻巢忙燕子,池边添雨噪蛙声。疏慵无意寻铅椠,多少风光欠品评。”省菴有子,名守直,字元简,有诗才,亦见《名贤诗集》及《千家诗》。《雪》云:“骋光透帘幌,助月映书车。”《早行》云:“野渡星初落,断桥露未乾。”《池端晚眺》云:“杖藜行尽叡山边,处处烟云欲暮天。游客试穷千里眼,快风吹断满池莲。”省菴有子如此,实积善之余庆也。
秋玉山有《春宵观秘戏图引》,虽一时之戏语,逐句用事,稳贴自在,莫见其安排斗凑之迹,天下之奇才也。为言之丑,不附于此。
纪平洲《观平氏两败图》歌行,十八岁作云。俊爽奇拔,近世不见其比。
《日本名家诗选》所载土昌英《品川楼》诗尤浅劣,不足收录。
秋玉山少时,尝在国学,豪放不羁,日游酒楼妓馆,不复事文墨,书籍衣裘,竟为乌有。当夏无蚊橱,唯有衣笼,因穿一边,帖之纱縠,常卧其中。有邻舍生读班史,玉山在中闻之,邻舍生知其卧于衣笼,中一日戏之曰:“久不闻子读书声,不知夜来读何书?”答曰:“读班史耳。”其人云:“已读班史,读某传乎?”玉山遂诵某传五六纸,即邻舍生昨夜所读也。其强识概如此。
服仲英,本姓中西。《闲散余录》作西村,误名元雄,号白贲。南郭义子也。其诗平淡温雅,有钱刘之佳致。《羽林郎骑射歌》江君锡收之《诗选》,纵使乃父代之,恐不可加。五言律颇为多合作,君鍚不收之,殆为欠事。天假之年,关东文柄孰能执之?予尝云:“仲英诸作不勤修饰,天性艳华,自然发形。今摘其佳句。五言:《郊行值雨》:“回看踏青处,烟暗野桥西。”《感春》:“断鸿迷暮雨,芳草遍天涯。”《春日墨水泛舟》:“水色侵杨柳,晴光映酒壶。”《南浦春泛》:“汀烟蒸细草,岸树杂垂杨。”《家君新营西庄》:“杂菜荒秋圃,孤村冷午烟。”《十日松国鸾客舍集》:“美酒盈尊兴,黄花昨日秋。”《奉和金井侯秋后登山县城楼之作》:“山城催短景,雨雪人残秋。”七言:《寄江允清》:“塞北云阴仍雨雪,江东风物已芳菲。”《墨梅》:“且悬夜月朦胧色,不辨春风南北枝。”七言绝句《送人归隐湖南》:“一片征帆碧水间,湖天何处向乡关?到时应识红颜老,暮景秋寒石镜山。”《奉寄怀日出侯》:“紫海秋光望欲迷,月明千里夜凄凄。趋陪谁共扁舟兴,苦亿风流谢镇西。”
南国、华伯玉,共髫年善书画,可谓一社二妙。郡山柳大夫,尝问后素于伯玉云:“予观伯玉书赠白石先生歌行一篇,笔势雅健,谢康乐不得专美于古矣。
《周南集》曰:“丁未秋从物先生泛舟墨水,群贤皆会,诗酒从容。时余将归养,乃有“一为参与商,此游梦中过”句,明年先生易箦,数语遂为永诀之谶。
周南资性谨笃,物门之徒希有其比,以故遗泽不斩,多士之选,天下共推萩府久矣。其诗虽无跌宕之气,风流温雅,亦可见为君子之人。如《吊滕舜政丧偶》及《呈朝鲜李东郭》七言律尤为可传。又《马关吊古》云:“上皇非不悯孙帝,平氏自为天下讐。”可谓一双眼矣。
蜕岩先生《称呼辨正序》略云:“大抵文儒之癖,尚雅斥俗,甚者,面目眉发倭,而其心肠乃齐鲁焉,燕赵焉,沾沾自喜,其势不得不削复姓为单也。忠臣[5]愿慤以道学自任,如中村惕斋,亦不兔削村为中,况于余子乎?诗用地名,铸俗于雅,陈国称宛丘,燕京称长安,虽异方亦然。此方谓武藏为武昌,播磨为播阳,筥根为函关,如[6]是类,斧凿无痕,假用入歌诗可也。目黑称骊山,染井称苏迷,芝门称司马门,天满称天马,则小大不伦,名实俱亡,可谓儿戏已。夫改复姓之与革地名,二者亦唯翰墨社是用,殆不与俗士大夫相关,则宜若无咎也;其实蔑祖先,紊舆志,罪莫大焉。余按:贝原益轩先生亦尝著《称呼辨》,实为先鞭。二先生之言,痛砭时弊,有惠于后学,不可胜言矣。然当时徕学大行,胜焰万丈,虽二先生救时之心切,亦不能行。清田君锦之于蜕岩先生,不啻亲炙,又从仰其咳唾,犹且削田为清,将时势使之乎?甚则改易其姓,曰刘,曰孔,曰诸葛,不讳之尤,不容先王之诛者也。挽近稍有复姓如小笠原、大久保,不肯削之为大,为原者。呜呼!二先生之言虽当世不行,至今为烈,二先生而有灵,亦可少吐气云。
唐徐彦伯,龙门为虬户,金谷为铣溪,谓之涩体。今诗人,鹤冈为鹤陵,筥根为函山,品川为级河,亦涩体之遗志也。自古学者,以文为戏,有此弊矣。
平维章云:“徂徕[7]翁隅田川为墨水,依《万叶集》作墨多川,修为墨水,可谓风雅而不失其实。”余云:“东涯博多为覇家台,依《海东诸国记》也。大儒之不苟如是。”江村君锡云:“服伯和服部苏门《送人之加贺》诗用贺兰州字,夫贺府三都之亚,而为本邦笫一大藩,人文不亦他邦之比,而借用边地名,其误甚矣。君锡兄弟,议论精密,不知者以为深刻,其实有觉蒙士之意,亦老婆心耳。然以贺府比贺兰,不特伯和,室沧浪《秋兴》云:“嵯峨白云贺兰山,鸟道开天咫尺间。”是在贺府作。
清君锦《孔雀楼笔记》云:“服子迁《小督词》,有‘御史中丞臣仲国’语,御史中丞,执法之官,又有御史台不置大夫,以中丞为长官之时。若夫使异朝人见此诗,大怪笑曰:‘天子自敕执法贵臣,匹马夜行搜索逋亡之妾’。仲国时为弹正大弼,职掌执法,而相当御史中丞。服子欲务雅其言,不意致是谬误乎。当时弹正大弼,散官而非见职,天子私命搜逋亡之妾,亦不足怪也。直言弹正大弼,则纵使异朝人见,彼素不谙本邦官职,不为意必矣。白石、南郭诸先生集,清估携归,鬻于其国,不可无远虑也。”此说一出,万犬吠声,相率和之。咏本邦事迹者,直言小督局、佛御前,不失事实是可也。其言鄙俚,将之何谓?先贤单称小督,或修为佛妓,用诸诗辞,孰忧难知,亦索异于人而已。顷日读《皇都名胜集》,有猪饲元博《舟冈》诗云:“摘菜公卿设春宴”,若示诸异邦人,则必谓身居重任,以摘菜蔬为游戏,何其鄙也?所谓实用而害于诗者。靥子在颡。则丑是也。
又云:“予伯氏藏蜕岩先生自书《月》诗,有‘细竹驯尨卧,乔林羁鸟惊’之句,后《蜕岩集》板行,‘乔林’作‘乔柯’,意义共胜。可见七十老翁,潜心艺文,不苟一字。”
《笔记》又云“梁蜕岩、屈景山二先生,誉望高于世,不待予言。二先生自有绝万人之德,无决非,无遂己,无妬才排胜己之人,无阿富贵,虽后生末辈之诗文,潜心读之,必两三过,此等固虽儒者分上之事,能行之者甚少矣。惟此二条,固不足尽二先生,亦可见其德量。”
蓝田东龟年《心赋》曰:“上国有圣人,德踰乎往号,泽溢乎八荒,尝制俪语曰:‘日月灯,江海油,风雷鼓板,天地一大戏场。’臣窃观之,至矣高矣,不可以尚。傥生其世,幸容余狂。”此指圣,即清康熙主也。康熙之语,更有“尧舜旦,汤武末”,备前汤子祥尝有言云:“无圣人,侮鬼神,实胡人哉!”不可谓过当论也。蓝田之言,虽一时激切之所使然,其言大害于事矣。蜕岩先生《和歌古史通序》讥以和歌为侏俪,以诗为凤音者,况生我土,浴昭代之泽,以笔[8]耕,以心织,四体不勤,五糓不分,而称臣于异邦主,且谓为圣人,可谓不天日出处之天,而天日没处之天者矣。先时物徂徕勉欲为高华语,而挠和习,崇尊唐山之甚,作孔像赞,至称“日本国夷人物茂卿”,终不免识者之讥。蓝田亦徕门之徒,一味崇信徕学,至老不易,故有此等之弊也。予也浅学,不敢指摘先达,聊以寓鉴戒之意云。
【弊帚诗话附录】
芳洲先生口授云:“余三十一岁,舟泊胜本浦,夜坐得一联曰:‘山近云生户,林疎月满楼。’五十岁左右,寄江若水诗,有一联曰:‘断鸿明月峨山晓,孤鹜长天滕阁秋。’七十五岁,写真自赞曰:‘论文敢向大家觅,炼句全从小说来。’懵[9]憧一世,得此三联。向在东藩,作诗出示荻生茂卿,辄蹙眉而叹曰:‘丑,丑。’可谓知己。”
“石原鼎庵者,长崎人也,客居东藩,有诗名。诣素堂,有一联云:‘晚潮通小窦,夜雨霁高枝。’霞沼击节叹赏曰:‘今世只有此一联。’每论诗必举以示人。曩日君所言‘明月高凉夜’,此一句可与石原相敌。霞沼不可起,无以此句相闻,可恨已。”
“余在朝鲜,与韩客数人会饮于草梁项,吴引仪、金泰敬、李明叟在焉。一馆生袖南山《环翠园》十律来示韩客,众共围观之,读到‘雁归梅发’一联,为之靖然改容曰:‘日本亦有此一联耶?’明叟便起在东厢上,往来数遍,朗吟不已。引仪曰:‘明叟来,卿知此诗意乎?’明叟曰:‘音调高,所以朗吟也。’引仪笑曰:‘还卿实录话,此非卿所能知也。’泰敬曰:‘此一联妙则妙矣,惟暗字似乎妇人语。’引仪曰:‘卿欲何字代之?”泰敬曰:‘却字如何?’引仪曰:‘若用却字。非诗也。’泰敬闭目半响,曰:‘我误矣。’”以上三则共系芳洲口授。
朝鲜李德懋《清脾录》云:“余尝游平壤舍球门吴生家,有《兰亭集》,日本诗人也。其《明妃曲》曰:“西出长安不见春,罗衣掩苒拂胡尘。行看一片燕支月,独照蛾眉马上人”云云。
又云:“木孔恭,字世肃,日木大坂贾人也。家住浪花江上,卖酒致富,日招佳客,赋诗酌酒。购书三万卷,一岁宾客之费数千金。自筑县至江户,数千余里,无贤不肖,皆称世肃。又附商舶,得中国士子诗数篇,以揭其壁,筑蒹葭堂于浪华江,菼花荻叶,苍然而靡,瑟然而鸣,樯篷烟雨,极望无际,与竺常、净王、合离、福尚修、葛张、罡(按[10]冈之[11]误)元凤、片猷之徒,作雅集于堂上。岁甲申,成龙渊大中之入日本也,请世肃作雅集图,世肃手写横绢为一轴,诸君皆记诗于轴尾,书与画皆萧闲逸品。竺常作序。常,浮屠也,深晓典故,又沉笃。净王,常徒也,清楚可爱。合离亦奇才。轴后列书:‘越后片孝秩、平安那波孝敬、平安合离王、浪华福承明、浪华罡公翼、浪华葛子琴、淡海僧太真、伊势僧药树(原注:案:或是竺常之号欤),主人浪华木世肃。’今只存葛张诗曰:‘千秋会友有文章,花圃药栏旧草堂。壚酒应同司马卖,架书不让邺侯藏。微云淡处鸥千点,疎雨来时雁数行。湖海溯游人几在?蒹葭隔浦欹帆樯。’”观此二节,则韩人之神伏于本邦可谓至矣。如高兰亭、葛子琴,易易耳,若使一见当今诸英髦,又应叹息绝倒。只憾文雅风流无木世肃耳。
《清脾录》又曰:“柳惠风巾《衍外集》,载《蜻蛉国诗选》:(原注:日本地形似蜻蛉,故自称蜻蛉国),‘其诗高者模拟三唐,下者翱翔王李,一洗侏俪之音,有足多者。’(原注:柳序止此)余又抄载若干首。冈田宜生,字挺之,号新川,玄川将回本国,赋诗寓别云:‘花袍缕带拥骖騑,国士如君世所稀,入界时窥红日出,望乡惟见白云飞。客舟经腊遥冲雪,驿馆逢春始换衣。此去江城看不远,东风正好踏芳菲。’富野义允,字仲达。《晚过兴津》:‘渔家盐井傍青山,风定波平望亦闲。清见寺前田子浦,两三舟趁暮钟还。’草安世,号大麓,《怀玄川先生》:‘春暮天涯思万重,鸟啼花谢寂孤峯。愁心一夜寄明月,高照关门澹墨松。’原注:案:自注:赤马关有澹墨松德宇,字见龙,《奉送玄川元公归国》云:‘玉节重来问虎溪,鳌头烟树欲乌栖。春风不肯留骚客,无限潮音送马蹄。’那波师曾,字孝卿,号鲁堂,《早行》云:‘溪头布谷晓呼晴,蘋叶芦花绿复生。更有层峦云隐见,寻诗人在画中行。’冈田维周,字仲壬,号大壑,宜生之弟。(自注:案:维周时年十四)《奉送玄川先生归朝鲜》云:‘奉使来修好,江山万里余。易催嘶马感,难得换鹅书。祖帐桃花落,归程柳叶舒。白云随处在,凝望意何如。’”虽不足视于观光之使,受赏于异邦,不可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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徂徕先生以英迈之资,敖睨一世,其诗有拙有俗,盖泰山不让土壤也。至得意之作,南郭诸子不能闯藩篱。前卷已收许多,第今复抄录数诗。《小佛岭》云:“郁翠北来连函关,一条峻岭限东寰。下时更问岭西路,九十六盘还自艰。”《塞上曲》云:“风吹貂帽雪毵毵,胡马千群大漠南。喇叭齐声中夜起,将军营里宴方酣。”《次韵大潮上人春日见寄》:“少年意气赋三都,回首春云渺太虚。何似啜茶修竹里,听君朗诵竺乾书。”《春宫怨》云:“鸾镜朝朝泣粉华,怪来六院忽喧哗。笑他十岁新天子,解道阿娇美似花。”可谓绝唱。
山县孝孺,以学德称为物门翘楚,其诗亦高古闲澹,南郭以下,金华以上。曩抄其诗,今又录出。《呈朝鲜洪镜湖》云:“烈士平生意气高,方临危险见英豪。海涛八月如山岳,传命东来拥节旄。”《正德元年祗役赤马关感秋风之起愀然作吊古八首》云:“诏旨空传西土兵,羽林将校悉诸平。鸾舆玉辇无消息,沧海茫茫风雨声。”《拟早发白帝城》云:“白帝城头晓雾开,江陵归客片帆回。曲头欲问黄牛峡,已见章华古郢台。”宛然唐贤之作。
披褐,长门人,工棋及诗,年六七十,寓于幽筠堂雪江先生堂名,齿豁头秃,孜孜著书以为乐。著有《老子妄言》,其他诸书,余垂髫时见之。《送别》云:“离歌一何短,别恨一何长。不是离歌短,偏因别恨长。”后去客南总,不知所终。山根泰德长门人《南溟集》有《赠被褐道人》诗云:“栖迟虽已老,著述见维新。煎茶养素里,赏菊谈玄前。”皆记实录也。
伊藤宗恕《士峯》:“高入青冥云始收,诸峯罗列不能俦。孤根岂止蟠三国,气压扶桑六十州。”人或以为豪语。余云:“不是豪语,丽语而已。若夫豪语,室鸠巢云:‘徐福寻仙海上浮,沧波何处问瀛洲?紫烟遥认富山雪,蚁附东西六十州。”
木靖恭《驴马行》云:“服重致远力常足,契象应更智自精。”又云:“常山相公最乐善,求利世用久经营。”适从鸡林致此种,由是观之,应水府义公之召舶来者欤?人见友元亦有此作,说应更之事,然则鸡吹角雁打更之类,可谓有异能矣。
秋玉山《题新罗三郎吹笙足柄山图》云:“汉室将军赋远征,虬须飒爽夜吹笙。铁衣忽见秋风起,月白关山草木鸣。”近日京师人奥野小山亦有此诗,云:“千里关心奥地兵,弃官赴援鹡鴒[13]情。身犹不惜况笙曲,吹尽凤音和月清。”二诗,看官以为如何?
赤穗文学赤松鸿,奇士也。《感怀》云:“多病玉门客,折腰见儿曹。矫首望堂上,痒极不得搔。”又云:“老大诚可悲,四十又加五。犹余寸心在,耻与哙等伍。”七言:《吾公在国每至岁杪班赐侍臣寒衣今年恩赐不及臣鸿戏赋一绝》:“岁暮寒光彻老身,旧袍弊尽不裁新。请看恩遇还无薄,自似梁园雪里人。”可以见其为人也。著有《静思亭集》。
源栲亭,学识优博,其唱宋诗于京师,盖为嚆矢。《皇都名胜诗集》中载其《菟道釆茶歌》,颇有石湖、放翁之风味。大抵安永天明诗人,腹中无墨,最乏诗资,以故篇篇尘腐,读之唯恐卧而已。六如有见于此,贮诗资为丘山,竟鸣于世,由是一变,至今日无复以唐诗为蓝本。呜呼亦甚矣。今以拷亭诗附于此:“千亩绿云万户侯,一春栽得十春收。谁识田家新月令,秧针初出是茶秋。”
右附录十数则,是不系少作,近日所漫著也,今为一卷附于此。
弊帚诗话跋
余幼学诗,好读近人诗,遂有所论著,裒辑作编,名曰《弊帚诗话》,实在廿岁左右也。已酉春初,宿疾顿发,两脚拥肿,舟而行,舆而步,厌其不便于事,谢客在家,偶探败簏获此编。少年进取,妄议先达,似无忌惮。犹且不弃者,亦吾家之弊帚尔。
嘉永己酉夏五 西岛长孙识
【校点记】
[1]“徕”原文作“来”,据训读文改。
[2]“徕”原文作“来”,据训读文改。
[3]“其所”原文作“所其”,据训读文改。
[4]“徕”原文作“来”,据训读文改。
[5]“忠臣”原文作“忠信”,据训读文改。
[6]“如”原文作“若”,据训读文改。
[7]“徕”原文作“来”,据训读文改。
[8]“笔”原文作“华”,据训读文改。
[9]“懵”原文作“慒”,据训读文改。
[10]“按”原文作“捗”,据训读文改。
[11]此处逸“之”字,据训读文补。
[12]此处有二段与前卷重出,删之。
[13]“鴒”原文作“领”,据训读文改。